黑貓(第3/4頁)

這種怕不盡然是一種對肉體痛苦的懼怕,但我不知此外該如何為它下定義。我此時也幾乎羞於承認(是的,甚至在這間死牢裏我也羞於承認)當時那貓在我心中引起的恐怖竟然因為一種可以想象的純粹的幻覺而日益加劇。我妻子曾不止一次地要我注意看那塊白毛斑記的特征,我已經說過那塊白斑是這只奇怪的貓與被我吊死的普路托之間唯一看得出的差別。讀者可能還記得這塊白斑雖然很大卻並不十分明顯。但後來慢慢地(慢得幾乎難以察覺,以致我的理性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竭力把那種緩慢變化視為幻覺),那塊白斑終於呈現出一個清清楚楚的輪廓。那是一樣我一說到其名稱就會渾身發抖的東西的輪廓。由於這一變化,我更加厭惡也更加害怕那個怪物;要是我敢,我早就把它除掉了。如我剛才所說,那是一個可怕的圖形,一件可怕的東西的圖形,一個絞刑架的圖形!哦,那恐怖和罪惡的、痛苦和死亡的、令人沮喪和害怕的刑具!這下我實在是成了超越人類之不幸的最不幸的人。一只沒有理性的動物,一只被我若無其事地吊死了其同類的沒有理性的動物,居然為我(一個按上帝的形象創造出來的人)帶來了那麽多不堪忍受的苦惱!天哪!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我再也得不到安寧的祝福!在白天,那家夥從不讓我單獨待上一會兒;而在夜裏,我常常從說不出有多可怕的噩夢中驚醒,發現那家夥正在朝我臉上呼出熱氣,發現它巨大的重量(一個我沒有力量擺脫的具有肉體的夢魘)永遠壓在我的心上!在這種痛苦的壓迫下,我心中僅存的一點善性也徹底泯滅。邪念成了我唯一的密友,那種最最喪心病狂的邪念。我原來喜怒無常的脾性發展成了對所有事和所有人的怨恨憎惡;而從我任憑自己陷入的一種經常突然發作的狂怒之中,我毫無怨言的妻子,哦,天哪!我毫無怨言的妻子則是最經常、最寬容的受害者。

一天,為了某件家務事她陪我一道去我們由於貧窮而被迫居住的那幢舊房子的地窖。那只貓跟著我下陡直的階梯,並因差點兒絆我一跤而令我氣得發瘋。狂怒中我忘記了那種使我一直未能下手的幼稚的恐懼,我舉起一把斧子,對準那只貓就砍,當然,如果斧頭按我的意願落下,那家夥當場就會斃命。但這一斧被我妻子伸手攔住了。這一攔猶如火上澆油,使我的狂怒變成了真正的瘋狂,我從她手中抽回我的胳膊,一斧子砍進了她的腦袋。她連哼也沒哼一聲就倒下死去。

完成了這樁可怕的兇殺,我立即開始仔細考慮藏匿屍體的事。我知道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我要把屍體搬出那房子都有被鄰居看見的危險。我心裏有過許多設想。一會兒我想到把屍體剁成碎片燒掉。一會兒我又決定在地窖裏為它挖個墳墓。我還仔細考慮過把它扔進院子中那口井,考慮過按殺人者通常的做法把屍體當作貨物裝箱,然後雇一名搬運工把它搬出那幢房子。最後,我終於想出了一個我認為比其他設想都好的萬全之策。我決定把屍體砌進地窖的墻裏,就像書中所記載的中世紀僧侶把他們的受害者砌進墻壁一樣。

那個地窖派這樣一種用場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它的墻壁結構很松,而且新近用一種粗泥灰抹過,新抹上的泥灰由於空氣潮濕還沒有變硬。此外,其中一面墻原來有一個因假煙囪或假壁爐而造成的突出部分,後來那面墻被填補抹平,其表面與地窖的其他墻壁沒有兩樣。我相信我能夠輕易地拆開填補部分的磚頭,嵌入屍體,再照原樣把墻砌好,保管做得叫任何人都看不出絲毫破綻。

這一番深思熟慮沒有令我失望。我輕而易舉地就用一根撬棍拆開了那些磚頭,接著我小心翼翼地置入屍體,使其緊貼內墻保持直立的姿勢,然後我稍稍費了點勁兒照原樣砌好了拆開的墻。為了盡可能地防患於未然,我弄來了膠泥、沙子和頭發,攪拌出了一種與舊泥灰別無二致的抹墻泥,並非常仔細地用這種泥灰抹好了新砌的墻面。完工之後,我對一切都非常滿意。那面墻絲毫也看不出被動過的痕跡。地上的殘渣碎屑也被我小心地收拾幹凈。我不無得意地環顧四周,心中暗暗對自己說:“看來我這番辛苦至少沒有白費。”接下來我就開始尋找那個造成了這麽多不幸的罪魁禍首,因為我終於下定了決心,非要把那畜生置於死地。要是我當時能夠找到那只貓,那它肯定必死無疑;可那狡猾的家夥似乎是被我剛才那番狂暴之舉所驚嚇,知趣地自個兒避開了我那陣雷霆之怒。簡直沒法形容或想象那只可惡的貓之離去為我帶來的那種令人心花怒放的輕松感。它整整一晚上都沒有露面。這樣,自從它被我領進家門以來,我終於酣暢而平靜地睡了一夜。唉,甚至讓靈魂承受著行惡之重負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