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5頁)

繪理的背脊抵在墻上慢慢往下滑,可是淺野卻一把抓住了她。那一瞬間她有一種被人從水裏撈起來的感覺,迎接她的是淺野襯衣上淡淡的洗衣劑的清香。她被抱住了,淺野左手扶著她,右手輕輕地撫摸她的後腦勺。他的嘴唇貼在她的頭頂,接觸中的那一小塊部位傳來的熱度讓繪理全身戰栗。

“不是你的錯。”淺野低聲說道:“沒有關系,沒關系的。”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憐憫和不忍,繪理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幹了一般,放聲大哭起來。

他撫摸在身上的觸覺,如同夏末陽光輕吻著即將枯萎的樹梢一般,溫暖之中帶著轉瞬即逝的炙熱。而繪理卻覺得自己的身心都浸泡在溫水中,每一個細胞的空隙都被填滿,幸福得仿佛從此沒有明天了。窗外代官山的燈火,電視裏的明爭暗鬥,以及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世俗,都離她遠去。

“我決定跟中村分開。”繪理趴在床上自語般地說道。

“可我並不想強迫你改變自己的生存方式。”淺野說道。

“無所謂,反正這本來也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還是不要急著做決定比較好,”淺野轉過身來看著她:“這是作為人生的前輩的一點建議。”他笑了笑。

“什麽人生的前輩啊?”繪理也笑了。

“但是,這個周末就不要去見他了。”他又說道:“我們周六去哪裏走走吧。”

“好。”繪理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還是找個理由比較好吧。”淺野突然提議到。

“哈?”

“比如故意告訴他錯誤的房間號碼之類的。”淺野說道:“平時都是你訂房間還是他訂房間?”

“當然是我訂房間,他怎麽可能會讓自己的名字每周都出現在希爾頓的訂房名單裏面。”繪理回答道,旋即又說:“算了啦,不用管他。那個人對我著迷得很,一次不去他不會生氣的。”

“既然這樣,不如捉弄他一下如何。故意告訴他錯誤的房間號碼,到時候再打電話過去說臨時有事去不了。”

把淺野的話當成玩笑的繪理,周六一大早就跟淺野開車去了位於港區的台場。夏日東京灣海面平靜而壯闊,坐在淺野身邊的繪理體會到了長久都不曾有過的安寧感。淺野又提議讓她捉弄中村,拗不過他的繪理發了一通郵件到中村的手機上。繪理在手機裏輸入了“我在511等你哦”的信息,等到快到約定時間的時候,又按淺野說的打電話過去,說自己弄錯房間號碼了。本來以為中村會說:“那你現在在哪?”誰知中村只是回答說,他正好也有工作,無法赴約。

傍晚,淺野提出去看電影,等他們從電影院出來,開車回到之前預定好的代官山附近的餐廳時,已經將近九點了。坐下後,繪理跑去洗手間補妝。鏡子裏面是一張沉浸在滿足感中的臉,繪理第一次察覺自己居然也會有如此幸福的表情。這樣的心情,大概自從國中時代,父親的公司倒閉之後就再也不曾有過了吧。擔心自己離開太久的繪理匆匆補好妝,跑回餐廳。遠遠地,她看到淺野正在打電話。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瞬間的淺野看上去像是個完全不認識的人。那個表情依舊還是平時的淺野,因為隔了一段距離,她也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但是就是有一種強烈的陌生感,繪理甚至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淺野,而自己認識的那個謙遜溫柔又從容的淺野,不過只是他的一張面具。

繪理迅速消滅了腦內的胡思亂想,朝著他走了過去。這個時候她聽到他對著電話那頭說道:“我一會兒就過去,你不要亂跑。”

“咦,你另外約了人嗎?”繪理不由地問道。

他迅速地掛掉了電話,朝她笑了笑。

果然還是平常的那個淺野,繪理想著,剛才絕對是自己的錯覺。

“未步是誰?”繪理又問道。

“我妹妹。”淺野說道。

在媒體看來,如果一定要說平成十一年35的日本發生了什麽大事,除了所謂的“世界末日預言”,應該就是接連發生的兩件震驚全國的事故了。其中的一件發生在5月15日,一架水名集團的小型飛機在千葉附近墜毀,水名集團的總裁水名浩司與他的妻子遇難。直到那個時候,未步才知道,原來來島是自己同母異父的哥哥。

“頭一次聽說。”繪理笑了。

“她趁暑假到東京來玩,一個人住在賓館裏,剛才打電話給我,似乎是有點發燒了。”淺野說道。

“那你趕快到她那裏去啊。”

“可是……”

“我沒關系的啦,快去吧。”繪理覺得自己是真心在為他的妹妹擔心。

“抱歉,那我先走了。”他站了起來:“下次有空再去海邊吧。”

“嗯。”宮城繪理笑著朝他擺擺手。只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那是她最後一次,看到淺野英慈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