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終止之地讀《敗者的地平線》(第3/3頁)

那麽他要怎麽辦呢?他的存在依然是被剝奪了,他眼前所看到的那個強大敵人並沒有消失,世界所承認的還是“水名來島”,而不是他——也就是說,哪怕他已經把真正的水名來島打倒了,卻依然未跳出替代者的角色。

既然如此,把“水名來島”這個身份徹底摧毀就好了吧?

哪怕這個世界不可能是沒有白就是黑這麽簡單,但除此之外,他還能用什麽辦法讓自己的存在得到確認呢?

所以替代者來島開始了大費周章的算計,制定一系列計劃去摧毀水名集團,就幾乎是本能所為。既然這是屬於“水名來島”的世界,在“水名來島”存在的同時,就不可能再容納他,那麽,他除了摧毀“水名來島”,把承載這個身份的一切都破壞殆盡——就別無選擇。哪怕“他的自私和不擇手段,到最後並沒有為他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利益”,他也不得不走上這條最極端的路,用最極端的方式來尋求改變。

這是替代者來島第四次嘗試修正他跟世界的接點(當然,實際上前兩個接點,來島還是處於被動的)。到了這個地步,他“與其說是為了實現某個具體的目的,不如說只是在固執地堅持自己的生存方式罷了”。無論做了多少事,他都只是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得到承認,以“自我”的姿態來生存。在這種不計後果的生之渴望裏,他固執地相信只要自己走得足夠遠,就能夠改變,能夠在世界的盡頭,看到自己的存在——

然而結果是怎樣呢?即使水名來島被徹底摧毀,也不等同於他的自我能夠建立。他的計謀全部被曉人看破了;就算不被看破,他也走得足夠遠了——他走到了挪威的北角,站在世界的盡頭,看著自己面前無限延伸的地平線,卻如同看著最初的起點——軍艦島一樣。十四歲的自己就站在那裏,帶著對自我的渴望和無法逾越的孤立感,注視著同樣的方向,被束縛在同樣的地方。他用盡了一切手段去摧毀“水名來島”,卻在最後因未步撤出了電影的投資,讓他的全部計劃都功虧一簣。哪怕除掉“水名來島”的身份之外,她就是他與這個世界(非我)聯系最為緊密的人,也一直對他有無限的依賴和眷念,但她依然希望他是“哥哥”,是作為替代者的“來島”而生存下去。直到最後,替代者來島連在未步面前,都無法讓自己的真正身份得到承認。

然而更加本質的是,當初的那個起點,“生活就是個無法逃脫的牢籠”,本身就是個巨大的誤導,無論他走得多遠,方向都是錯的。因此這麽多年來,繞了這的大的圈子,他卻還是什麽都沒有改變;哪怕在生命的牢籠中膨脹到了極致,他依然無法逃離出來。

直到最後,替代者來島跟世界的接點還是“水名來島”。他的“自我”始終站在世界孤立的對面,等待著毀滅。一直以來他所做的事只有破壞和摧毀,卻沒有建立過什麽;他試圖從孤立中走出來,但是他做的一切都是把自己推離這個世界。而現在,他把自己跟世界的唯一的接點,也摧毀了。

那個見證了他的出發的起點,現在也同樣見證著他的世界的終結。

在這樣一種解構下來,我幾乎可以認為,這部小說就是為了替代者來島而存在的。或者說,是為了“失敗者”:小說中所塑造的每一個角色都是失敗者,他們最終都沒有得到自己計劃中的東西,世界在他們貪婪的渴望下都有不同程度的對立。這一切的失敗和對立構成了小說整體上的傷害性。如同卡夫卡的一句話:

這是一本“能傷害我們和捅我們一刀的書”。

事實上,看《敗者的地平線》實在算不得一次愉悅的閱讀。然而我也向來都不認為,閱讀就應該單單是一件愉悅的事。如同跟羅旋談起這部小說時,她說道如果作為一個讀者,比起柴米油鹽和花前月下,她更想看到這樣的小說。——實際上生活在另一面永遠有我們無法逃避的殘酷和滑稽,而從某種意義來講,相比起生活可能施與我們的苦難,哪怕文字具有再猙獰的力量,它所能給予我們的傷害也是最小的。

從這個意義來講,毫無疑問,《敗者的地平線》也是這麽一部具有撕扯人心的力量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