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淩晨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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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普爾小姐醒得很早。像很多老人一樣,她睡得很淺,時睡時醒,醒著的時候她就會盤算一下第二天或者接下來的幾天都要做什麽事情。當然,這通常都是些純粹的私事或者家務事,除了她自己之外,別人也不會有什麽興趣。不過在這天早晨,馬普爾小姐躺在那裏,很清醒也很有條理地思考著謀殺的事情,以及假如她的懷疑是正確的話,她還能做些什麽。這可不是什麽易如反掌的事。她手裏有一件武器,而且也只有這一件,那就是和人聊天。

老太太們都喜歡沒完沒了、漫無邊際地閑聊。很多人對此感到厭煩,不過對於閑聊背後隱藏著的目的肯定不會起疑心。這可不是什麽單刀直入問問題的事情。(事實上,她也發現她真的不知道該從何問起!)這是個對於某些人要再多發掘出一點點信息的問題。她在心裏把這些人先審視了一遍。

她也許能多挖出一些帕爾格雷夫少校的事情,但那真的能對她有所幫助嗎?她對此表示懷疑。如果帕爾格雷夫少校死於謀殺,那也不會是因為他生活中的那些秘密,或者為了繼承他的財產,或是尋仇。實際上,盡管他是受害者,這樁案子卻屬於那種罕見的案例,在這類案子裏,就算對受害者了解得再多對你也不會有什麽幫助,不管怎樣都沒法帶著你去找到殺害他的兇手。在她看來,問題的關鍵,也是唯一的症結所在,就是帕爾格雷夫少校的話太多了!

從格雷姆醫生那裏她獲悉了一個挺有意思的事實。他在他的錢包裏放了各種各樣的照片:一張是他自己和一匹打馬球用的馬,一張是一只死老虎,還會有其他一兩張與之類似的吧。那帕爾格雷夫少校為什麽要隨身帶著這些照片呢?馬普爾小姐心想,以她多年來對於那些老將軍、準將以及區區少校們的經驗來看,很顯然是因為他有些喜歡講給別人聽的故事。開場白都是“我在印度的時候,有一次出去打老虎,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要麽就是追憶一下他自己和一匹打馬球用的馬的舊事。因此這個關於殺人嫌兇的故事應該也會需要他適時地從錢包裏拿出那張快照來加以說明吧。

在和她聊天的時候,他用的就是這個套路。關於謀殺的話題一經提及,為了讓他的故事能夠吸引聽者的興趣,他毫無疑問會像他通常所做的那樣,掏出那張快照,說上一句類似“想不到這家夥是個殺人兇手,是吧?”這樣的話來。

關鍵在於這已經成了他的一種習慣。這個殺人兇手的故事也變成了他的保留節目之一。只要一有人說起謀殺,少校就會抖擻精神,滔滔不絕起來。

馬普爾小姐想,那樣說來,這個故事他可能已經給這裏的其他什麽人講過了。或許還不止一個人呢——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就可以從這個人嘴裏得知那個故事更多的細節,也許還能知道快照裏那個人長成什麽樣子呢。

她滿意地點點頭——那也算有個開始了。

當然了,她心裏頭還有四個她稱之為“四大嫌疑分子”的人。但是由於帕爾格雷夫少校曾經說到的是個男人——所以實際上只有兩個人。希靈登上校或是戴森先生,哪個看起來都跟殺人兇手不搭界,但另一方面,殺人兇手又常常是看起來不像的那個。還會另有其人嗎?她回過頭去看的時候誰也沒看到。當然,那兒有棟小屋。拉斐爾先生的小屋。有人能夠在她得空轉過頭去之前從屋裏出來然後又回去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只能是那個貼身男仆。他叫什麽來著?噢,對了,傑克森。走出屋來的有沒有可能是傑克森呢?那樣就跟那張照片上的情景一模一樣了。一個男人從一扇門中走了出來。或許他在電光石火之間就認出來了。在那之前,帕爾格雷夫少校可能都沒怎麽正眼瞧過那個貼身男仆亞瑟·傑克森。他那遊移不定又充滿好奇的眼神從本質上來說就透著勢利,亞瑟·傑克森可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帕爾格雷夫少校才不會瞥他第二眼呢。

或許,直到他把快照拿在手中,目光越過馬普爾小姐的右肩頭,看見一個男人從一扇門裏走出來的時候……

馬普爾小姐躺在枕頭上翻了個身,盤算著明天的計劃——確切地說是今天的——就是進一步調查希靈登夫婦、戴森夫婦以及貼身男仆亞瑟·傑克森。

2

格雷姆醫生醒得也很早。通常他都會翻個身再睡,不過今天他有點兒心神不寧,竟然沒能再睡著。他已經許久沒有經歷過這種令他難以再次入眠的焦慮了。究竟是什麽導致了這種焦慮呢?說真的,他也搞不清楚。他躺在那裏,心裏仔細地想了一遍。是跟什麽有關呢——跟什麽呢——對了,帕爾格雷夫少校。是帕爾格雷夫少校的死嗎?但他還是不明白這件事有什麽可讓他忐忑不安的。是那個喋喋不休的老太太說過的哪句話嗎?那張快照的事她也真夠倒黴的。她接受得倒很坦然。但她到底說了些什麽,又是哪句她碰巧說出口的話讓他產生了這種不自在的奇怪感覺呢?說到底,少校的死並沒有什麽奇怪之處,什麽也沒有。至少他認為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