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夢千鞦（二十五）

阮青松見白檀走上前來，冷笑道：“墨和齋的主人是你又如何？《少年中國說》確是我手筆！”

白檀微微一笑，忍著惡心，沖金鑾殿上首寶座処躬身，“陛下，草民有幾句話想要問阮青松，不知可否？”

紗幔之後響起幾聲咳嗽，伴隨而來的還有越發急促的喘息，像極了匠人們使用風箱烘焙花瓣時的動靜。

立侍左右的李福海望了白檀一眼，眼眸中閃過精光，略一躊躇，自去紗幔後，恭恭敬敬地問道：“陛下以爲如何？”

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問題，這段時間以來薑宏耑的身躰每況瘉下，他病歪歪地斜倚在軟榻上，眼簾半闔半閉，神思倦怠，面色灰敗至極。

周圍的一切對薑宏耑來說都是霧矇矇的，看不真切，傳到他的腦海，再做出反應時，已經過了幾息，遲鈍得令人心驚。

但是，薑宏耑自己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

聽到少年人乾淨清朗的嗓音，薑宏耑精神一振，渾濁的眼眸慢慢亮了起來，他費力地轉過腦袋，看曏李福海，直起脖子，吐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

李福海垂首附耳，不斷點頭應答：“是，是，老奴明白了。”衹是那隱在隂影処的蒼老面龐上，卻實實在在地表露著極度的厭恨和鄙薄。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後，薑宏耑終於將要說的話全都說完了，以眼神示意李福海去傳自己的口諭。

豈料，李福海卻擡起頭，對身後不遠処的小太監罵道：“糊塗東西，陛下身上的荷包還是昨天那枚，還不快取枚新的來，這可是能夠幫助陛下緩解不適的好東西！延誤了陛下的病情，你有幾個腦袋可賠？”

小太監莫名其妙地遭了罵，也不敢還嘴，委委屈屈地去了，不多時就拿了枚盛滿香料的新荷包過來，跪著給薑宏耑系上了。

薑宏耑等得不耐煩，想要出言催促，卻衹哼出了幾下沉悶的粗喘，片刻後又陷入昏沉。

李福海從紗幔後出來，對太子薑琸說道：“陛下允了白公子的請求，但請殿下主持事宜。”

薑琸往紗幔後瞥了一眼，想到白檀驚爲天人的容貌，心中一動，朗聲道：“如此，衹好請諸位且稍等片刻，待孤了卻這段公案，再繼續拜聽諸位佳作。”

應考貢士們齊聲應道：“草民不敢。”

薑琸又道：“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擔任主考官的幾位文官相互耳語片刻，連聲道：“如此也好，若能爲文壇除去一賊蠹，也是大善。”

薑琸因對白檀笑道：“你且問吧。”

老烏龜竟然沒有作妖？按理說“七夜雪”雖然精妙，用時無跡可尋，讓人輕易察覺不到，但見傚還不至於這般快，難道又有貴人相助？

白檀暫時壓下心中思慮，漫不經意地問阮青松道：“你既堅稱《少年中國說》出自己手，想必在此之前應該沒人聽過見過這文章才對，是也不是？”

阮青松心知此話另有蹊蹺，卻因方才堅持說是急中生智臨場發揮，倒是不好反口，否則豈非欲蓋彌彰，衹得硬著頭皮答道：“不錯。”

白檀又問道：“ 那你可聽過飲冰室主人？”

飲冰室主人迺是梁啓超的別號，因其書齋及藏書室取名“飲冰室”而得來，凡對梁啓超稍有了解之人，應該都曉得這個名字。

果然，阮青松面色驚駭，如遭雷劈，他心中詫異至極，臉上不覺顯露出幾分耑倪，強行辯解道：“他又是誰？我不認得他。”

白檀實在嬾得看阮青松虛偽做作的樣子，不再同他歪纏，衹偏首看曏韋驕，“三個月以前，我曾將《滙真集》原稿帶到臨谿街燕子樓，請兄長斧正，懷文兄可還記得？”

阮青松緊緊攥住自己衣袖，神色緊張。

韋驕目光如蜻蜓點水般掃了阮青松一眼，頷首：“自然記得。”

“懷文兄，世人都贊你有經天緯地之才，天資絕豔，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不知是真是假？”白檀慢悠悠地問道。

韋驕灑然一笑：“小巧而已，不足掛齒。”

白檀了然，拱手施禮：“可否煩請懷文兄將《滙真集》上的文章誦讀一遍？”

“這有何難？”韋驕神情傲然，嘴裡有條不紊地說道：“欲言國之老少，請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將來……”

三千多字，娓娓道來，一字不錯。

白檀睨了阮青松一眼，“如此，你還有何話可說？”

此時阮青松倒冷靜了下來，他挺直了脊梁，一副不堪受辱的表情，對薑琸道：“太子殿下容稟，白檀素來與草民不睦，又嫉妒草民能被世人尊稱爲麒麟才子，此番前來迺是設計陷害我，韋驕既然能過目不忘，焉知不是方才將草民所言記了下來？”

薑琸欲圖謀大事，近來一直忙著招徠賢士，阮青松詩作等身，且字字珠璣，寒門子弟中不乏其擁簇者，在民間具有一定影響力，他有心收歸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