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點 - 9 -

秋谷再次來到佐原的事務所。

夏天已經過去,時節進入真正的秋天,立山群峰峰頂的白雪越來越醒目。鬼塚案的公開審理也差不多接近尾聲,距離一開始進入審理連頭帶尾整整過去了四年,佐原律師擔任被告人的公選辯護人也有三年了,可謂一場漫長的審理。

審理期間,秋谷終於知道了曾被自己不放在眼裏的佐原律師有多麽頑強,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律師的內心深處似掩藏著一種令人感到可怕的東西。鬼塚案的公開審理一步步走到如今,顯然對被告人十分有利,這是秋谷根本想不到的。

在對檢方證人的交叉詢問中,佐原律師成功地將“證詞”這座堅固的堡壘一點點擊破,令其轟然崩毀,他在法庭上揭開並展示了這些所謂的“證詞”,內容上是多麽含混不清,由於這種含混不清又可以得出多少種千奇百怪的解釋來。

在這個案件中,檢方的唯一武器只有間接證據,而間接證據中被視為最重要的證據便是河崎三郎、野島秀夫、木下保、藤原好郎等人的證詞,佐原律師在所有法官、檢察官以及滿庭的旁聽者面前,將證詞中脆弱、經不起推敲之處都一一揪了出來。

T市律師協會對佐原律師在法庭上的表現的評價是:佐原律師雖是一名民事訴訟律師,但從其對檢方證人的交叉詢問中可以看出,其高超的技巧即使在刑事審判中亦堪稱不同凡響,並進一步分析道,正因為他是一名民事訴訟律師,對於自己專業之外的刑事訴訟感覺到特別新鮮,由此激起他強烈的好奇心,他將在民事訴訟中所練就的對於證人供述心理犀利的洞察力運用到了此次公開審理中。

一般而言,公選辯護人對被告人大都不抱什麽同情心,因此對案件的內容不會特別上心去研討,在法庭上也僅僅出於義務而辯護一番,缺少充滿激情的精彩的激辯,但佐原律師卻徹底顛覆了這個固有的認識,甚至可以說,他擁有著比刑事專業的律師更為優秀和敏銳的直覺,同時還擁有一顆勇於追求事實真相的癡心。

T市的律師圈子則這樣評價本案:前任的原山辯護人對於被告人的同情心和辯護熱情不亞於佐原律師,但在法庭辯護技巧方面稍遜於後者;此外,與本案中佐原律師的表現比較起來,謝絕了原山律師繼任辯護人的那位名氣響當當的岡村謙孝律師能否有同樣精彩的表現還很難說呢。

現在,一部分專家甚至私下已經流露出被告人鬼塚球磨子有可能被判無罪的猜測。

秋谷內心感到一種近乎恐懼的不安。他努力掩飾著這種不安,來到位於公寓樓四樓的律師事務所辦公室與佐原卓吉律師會面。

身材瘦弱、有點削肩的佐原律師臉上浮著女性般的微笑,和身材圓乎乎、個頭矮小的秋谷面對面相向而坐。

“這樣說,真叫我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呢。”

聽到新聞記者轉告辯護得到一致好評的消息,佐原卓吉臉頰都漲紅了,與身後櫃子裏插滿的書脊燙著金色書名的法律類書籍,辦公桌兩端摞滿的訴訟資料、文件夾等,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他真是個老實溫存的男人。

“我只不過試著站在證人的立場展開質證而已,這樣一來,多多少少能夠把握到一些證人的心理。”

佐原態度謙虛地說。

“有時候有的證人會對被告人懷有負面情緒甚至惡意,這種人的證詞往往是不可靠的。我一開始進行交叉詢問的那兩個人,河崎三郎和野島秀夫,從某種意義上講,和鬼塚球磨子是同夥,理所當然地對被告人懷有一種親近感,不至於會有什麽惡意。然而這兩個人竟然一開始就咬定球磨子與富豪白河福太郎結婚是為了獲取福太郎的財產,但這是他們根據自己與球磨子接觸下來的經驗而做出的推測,推測即使不能說是完全錯了,但推測畢竟只是推測。球磨子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為了獲取福太郎的財產才假意和他結婚這樣的話,她只是說過自己這次去T市要好好幹件大事,成為個富豪再回來之類的。兩人純粹就是根據這些話而以為球磨子就是沖著福太郎的財產去的,而具體的實施計劃兩人也從未聽球磨子提起過。也就是說,他們兩個人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完全是根據自己與球磨子的交往經驗類推出來的。民事案件中,像這種類推的證詞多得很呢。”

佐原聲音很輕,可一旦說起來便滔滔不絕。

“接下來的證人木下保和白河福太郎是多年的朋友,福太郎與球磨子結婚後為此事產生煩惱而向木下傾訴,木下建議他幹脆離了算了,接著福太郎說‘如果要跟她離,那我得有思想準備,說不定那婆娘會把我殺了呢’。檢方據此得出結論,認為球磨子有殺害福太郎的預謀,福太郎自己已經覺察到了,但我認為福太郎只是隨口那樣一說而已。假如球磨子真的早已有了殺人預謀,而福太郎也真的覺察到了的話,他和木下說的時候應該是以一種更加認真的口吻說,並且會開口求助的,他也不會眼睜睜坐等球磨子把自己殺死吧,他一定會東央西告地四處聯絡,想盡一切辦法躲過這場災難,但事實上,所有這一切努力他都沒有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