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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康貝爾造訪了英國陸軍上尉理查德·帕克在萊佛士酒店的房間。

轉過走廊的拐角,二樓最裏面的一間。

站在前台告訴他的房門前,康貝爾做了個深呼吸。

——茱莉亞的命運就看這一次了。

一想到這裏,好像緊張得腳都在發抖。

下定決心,敲門。

“帕克上尉,請開門。關於昨晚去世的布蘭德先生,我有事想要請教。”

房間裏傳出有人走動的動靜,隔了一會兒,門從裏面稍微打開一點點。

從那門縫間,一個極其憔悴的男人露出了半張臉。

亞麻色的頭發亂糟糟的,平常本該剃得幹幹凈凈的胡須開始邋遢地覆上端整面容。青灰色的眼睛下方有著濃濃的陰影。

“你是誰?”帕克上尉眯起了眼睛,問道。

“我叫邁克爾·康貝爾,美國領事館的副武官。”

康貝爾做了自我介紹,然後慌忙又補充道:“不過今天,我是作為茱莉亞·奧爾森的未婚夫來的,她因為涉嫌殺害布蘭德先生被捕了。”

說出茱莉亞的名字的瞬間,帕克上尉的肩膀眼看著哆嗦了一下。但他立刻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無力地搖頭說:“抱歉,請你明天再來好嗎?我現在不方便。有點事情在忙……”

眼看著房門要在眼前關上,康貝爾的腳尖擠進了門縫。

帕克上尉一臉為難地擡起眼。康貝爾不加理會地強行從門縫裏擠過去,走進房間。

“你想幹什麽!”帕克上尉顯得很是憤怒,提高了聲音,“馬上出去!不然的話,我要叫印度門童上來了,讓他把你從這裏揪出去啊!”

帕克上尉說著拿起了床邊的電話,康貝爾輕輕地聳肩說道:“請隨便。不過真要鬧起來的話,有麻煩的人我想會是你吧。”說著,迅速地打量著房間。

裏面房間的床上,床單沒有一絲皺褶。

帕克上尉昨晚果然沒在床上躺過一下,整晚都沒有睡。

可是,究竟為什麽?是什麽緣故?他做了什麽?

答案很快就找到了。

寫字台上的打字機,周圍散落著大量文件……

“你想要什麽?”

不出所料,帕克上尉讓步了。雖然還是帶著懷疑的神情,但手已經離開了電話機。

“我下面要說一個假設。”康貝爾說,“帕克上尉,我希望就這個假設聽聽你的想法。假如我說錯了,我會立刻離開這裏。”

帕克上尉轉過頭,略微瞥了眼寫字台上的東西。然後仰視天花板,死心般地合了下眼。但立刻又睜開來,挑釁般地說:“好啊。就說說你那個什麽假設吧。”

康貝爾敘述關於布蘭德死亡情況的假設時,帕克上尉一直站在原地,專心地傾聽著。

偽裝現場。

當康貝爾說到這個詞的瞬間,他只是不愉快地蹙起了眉。

一番話講完,康貝爾的目光再次直視著帕克上尉。

“帕克上尉,想來你並沒有故意嫁禍給茱莉亞的意思吧。可是,就結果而言,茱莉亞完全把昨晚布蘭德先生的死亡歸咎於自己了。是因為自己把從暗處伸出來的那只手甩開,導致布蘭德失去平衡,從二樓上掉下去摔死了——她就是這樣信以為真的。照這樣下去,茱莉亞會以殺人或者過失致死的罪名被送進監獄。一年到三年。在那個條件惡劣的樟宜監獄裏。”

康貝爾因著絕望的心情苦起了臉。“拜托你了,帕克上尉,無論如何請救救她。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如果你說出真相,茱莉亞就能得救!”

說著,康貝爾凝神觀察對方的樣子。

帕克上尉憔悴而凹陷下去的眼窩深處,青灰色的眸子中瞬間閃過一絲猶豫的動搖。他的目光落在寫字台上,然後再次轉向康貝爾。那張臉上,迷惘的神色消失了。

“作為英國軍人,我有我的職責。”帕克上尉說道,斬釘截鐵。

——沉溺於樂園的傻子。這就是生活在新加坡的英國人的真面目。

帕克上尉的嘴角歪斜著說道,隨即低聲地,如同耳語般繼續說下去——

“和日本之間不可能發生戰爭。”以新加坡的施政者為首,軍方那班高官平日裏都如此斷言,肆無忌憚。

對於他們而言,正在歐洲進行的那場戰爭,說到底不過是對岸的大火。可是,他們的戰爭觀已經完全落後於時代了。在預先確定的海域組成艦隊,戰艦與戰艦激烈作戰,然後根據使用的火藥量和炮彈數決定勝負——戰爭早已不是那樣的時代。在局部地區,由飛機和坦克發起閃電戰。然後就是國家與國家之間,每一位國民都被發動起來直至最後一人的國家總體戰。這就是如今,就在此刻這個瞬間,發生在歐洲的“新戰爭”。

有情報顯示,被稱為D機關的日本間諜組織已經潛入了新加坡,開展起活動。若是他們已經看穿我們這一邊並沒有做好應對坦克戰的準備(只要是優秀的間諜,肯定是會發現的),就必然會找出辦法,不從海上,而從我們背後的馬來半島打過來吧。時間的話,恐怕就是在十月到明年三月之間,起霧的季節。來不及了。我們英國駐紮新加坡的軍隊,在諜報戰這方面,已經完全被日本甩在後面。我必須匯總好緊急報告送往倫敦。為了新加坡的防衛,最必要的不是什麽大型戰艦,而是最新銳的戰鬥機配備。把這軍事危機傳達給國內,是我身為軍人的使命。事態刻不容緩。在完成報告之前,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從寫字台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