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高速公路上的追逐

眼神相對的那一刻,老板兒子知道對方有備而來,如驚弓之鳥飛快地跨上旁邊一輛停放在店門口的川崎忍者,轉瞬間,轟鳴著馬達疾馳而去。本就沒有熄火的哈雷和停在一個街區外的警車幾乎同時緊追過去。

張弛整天坐在辦公室裏,別人在抽煙,他在詢問目擊者;別人在吃外賣,他在埋頭畫像;大家開會,也習慣了他的缺席,笑稱他像母雞孵蛋,正在“閉門成仙”。

畫像數量過多,後續的目擊者特別擅長表達,描述起細節來滔滔不絕,有時會反復調整一個細微的說法,在畫像上卻需要做大的改動。候選的定稿畫像已經累積了五份,定稿越來越難,他實在分身乏術。更何況,同事又總會把開會得出的關鍵性信息反饋給他。

無論如何,他只能做到讓每一個人對畫像上的特征全面認可,哪怕只有一個細微的差別,累積起來,也會形成較大的偏差。目擊者數量是這個案子的劣勢也是優勢,他只能盡可能做到篩選、還原、集中、排除和整合,最後牢牢地鎖定真兇相貌。每畫一張像,他都感覺那個朦朦朧朧的人像變得越來越清晰。

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張弛抹了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全神貫注地畫像的他忘記了開空調。送走一個搖著大蒲扇的目擊者,他舒展一下身體,整個背部由於長時間地保持一個姿勢,有點隱隱作痛。

張弛擡頭看了一眼掛鐘,又過了午飯時間,或許是抓捕犯罪嫌疑人的迫切欲望壓倒性地戰勝了生理感受,張弛一點都沒有感受到饑餓。

他拿起那張目擊者名單,新打上一個鉤,還未協助畫像的目擊者只剩下那兩個民警了,他直接把他們的名字劃掉。張弛把八張畫像在會議桌上排開,來回走動,眼睛卻一直盯著它們,細細琢磨著。

這些畫像都得到了目擊者的認可。每一幅定稿之後,當他們面對畫像的那一刹那,張弛特別留意了他們的反應。第一反應最為真實,恐懼、驚訝、震驚、欣喜,轉而是看向他的崇拜、欽佩的眼神,都無聲地表達了對畫像準確性的認可,他們後面的溢美之詞都不需要聽。

可是,這些人像擺在一起,要說是同胞兄弟,相似度低得很,頂多是同父異母的那種。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

張弛望向窗外,高架橋上川流不息,天際倒是一掃往日的陰霾,萬裏長空都是少有的藍天白雲。陰雨連下了幾天,天氣變好了,自己卻在加班,總讓人多少覺得有點可惜,心裏卻放不下這個案子。

張弛雙手環抱在胸前遠眺風景。斜對面的公寓高樓,在七八層的地方,有人在擦拭玻璃,身體微微外傾,陽光射在窗上形成一個耀眼的光點。他微微閉上了眼睛,腦海卻閃現出另一個場景:地上大攤暗紅色的血跡,一旁有塑料桶的碎片,桶裏的汙水和鮮血交融在一塊兒,沿著路上的溝溝縫縫,延伸流轉,交織成了一大片混濁的血圖。一個淚流滿面的男人正在和工作人員把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吃力地往車上擡。圍觀的群眾自覺地往後退,保持著距離,不住地議論唏噓。警車呼嘯而至,刑警跳下車和男人交涉,阻止了他們的行為。

那天傍晚時分,九樓的女主人突然從窗口跌出,摔在小區主幹道上,當即死亡,有目擊群眾見狀隨即報警。悲痛欲絕的丈夫告訴出現場的刑警,妻子是在擦拭窗玻璃時,腳下一滑,失去重心,橫遭慘禍。刑警表示同情,也不得不命令對方停止處理後事。畢竟按照有關法律法規,所有非正常死亡的人都必須經過公安機關調查,確認死亡性質後,才能夠由家人處置屍體,操辦葬禮。

現場已經被人為破壞,法醫對死者屍檢後發現,致命性損傷為一側太陽穴部位破裂,符合頭部先著地造成的顱腦破碎特征。刑警隨即登樓,在死者家中進行現場勘查,窗台的指紋和腳印都印證了死者丈夫的描述。

可是,在刑警正準備撤離現場時,一個細心的痕跡專家發現,死者墜落點附近一棵樹的樹葉上存有暗紅色血跡。倘若死者是跌落致死,何以在墜落前就有出血點?

在他的堅持下,刑警第二次登樓進行了更為細致的勘查,丈夫的慌亂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想。在刑偵技術儀器的輔助下,他發現了幾處肉眼難以觀察到的血跡,血跡取樣鑒定後符合噴濺特征,且與死者的血型一致,並且離開人體時間不超過二十四小時。

在強有力的證據下,丈夫心理防線崩潰,終於和盤托出:兩人在為家庭瑣事爭執時,他盛怒之下,舉起陽台上的健身啞鈴砸向妻子的頭部,而後又制造了高空墜落的假象。一起可能逃脫罪責的殺人案就此告破。

這個警校教學案例曾經被張弛想起很多次,每次都是師兄或者老民警提起,大家說到殺妻案,更多的是對人性和婚姻的感慨。現在這番回想,卻給了他新的啟發。他利落地收拾起畫像,匆匆朝顧師傅的辦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