悵然若失的裘馬少年

收到那封郵件時,張雨齊在英國已經待了七年。從倫敦搬到愛丁堡也有一年多了。

父母出事後不久,姑媽張詠琳就把張雨齊送到了英國。

張詠琳本來要送張雨齊讀哈羅公學的,說那是培養貴族和商界精英的學校。在等待辦入學手續時,張雨齊跟著張詠琳去西敏寺,看到了威斯敏斯特公學的牌子,他說:“就在這裏讀吧,我喜歡這個教堂。”

那時,張雨齊剛十六歲,在北京正讀高一。

威斯敏斯特也是英國著名的貴族中學,很多學生高中畢業都考到了劍橋和牛津,張雨齊在這裏讀了兩年,就進了威斯敏斯特大學。張詠琳說,他獲得大學OFFER的那天,她專門去了他父母的墓前,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天堂裏的兄嫂。在他中學畢業的典禮上,一向沉穩冷靜、重視禮儀的張詠琳竟然哭得號啕有聲,讓張雨齊很覺難堪。

“幹嗎要這樣呢?”張雨齊看著梨花帶雨的姑媽,非常不解。

“齊兒,你不懂,你考上大學,也算我對你爸媽有交代了。”張詠琳抱著張雨齊,淚水蹭了他一脖子,也洇濕了他的校服。那時的張雨齊就覺得姑媽心裏壓抑著什麽事,需要借由他上大學哭一哭發泄一下。

張雨齊蹙著眉頭,輕輕推開姑媽,一邊用手整理著被姑媽弄歪了的領帶,一邊輕聲嘟囔道:“我考我的大學,與他們有什麽關系?”

正準備用紙巾擦眼淚的張詠琳聽到侄子這樣說,紙巾竟停在眼前,半晌才訕訕說道:“你這孩子,都要上大學了,還這麽不懂事,說話冷冰冰的一點情感沒有。”

張雨齊這兩年對誰都冷冰冰的。

在倫敦,他的朋友不多。每天除了上學,就是到威斯敏斯特教堂外邊的長椅上坐著看鴿子,在同學眼中,Kevin Zhang是個奇怪的人,雖然各門功課都不錯,可很少參加同學間的活動,也不與大家有什麽交往。他的朋友,似乎除了教堂裏那個走路一瘸一拐的Evans修士外,就是教堂外整天吃得肥嘟嘟人攆都不飛走的鴿子了。

縱是如此,英國人還是很有禮貌的。在畢業典禮上,不少孩子跑過來,與張雨齊擁抱祝賀。也有人注意到張雨齊身邊站著的微笑著沖他們點頭致意的張詠琳,趴在張雨齊耳邊說:“你媽媽嗎?真漂亮呀。”張雨齊並不糾正,也與大家一樣,或撞撞拳頭,或擁抱一下,相互拍拍後背,說著祝賀和感謝的話。

直到進了威斯敏斯特大學,張雨齊才開始與人交流、參與社交。他知道張詠琳現在所掌管的公司是他父親留下的,他也就不太客氣地伸手要錢了。張詠琳非常疼愛他,只要他張口,無不滿足。

他租了一個奢華的公寓,也是同學中第一個買跑車的。

他學會了喝酒,在酒吧裏縱情買醉,學會了跳舞,在音樂裏肆意宣泄,學會了在雨中與女孩調情,學會了開著車放蕩不羈。他時而花天酒地,時而郁郁寡歡,時而蕩然肆志,時而愁眉鎖眼。

朋友們都說他像憂郁的拜倫,他不以為然,說:“拜倫?拜托,那只是個窩囊廢。”他崇拜葉賽寧,“我的白白流逝的華年!迸發的憎恨和奔放的情感!這世間,死去並不新鮮,活下去,當然更不稀罕。”他憤世嫉俗、桀驁不馴,刻意保持的特立獨行總讓人感覺他過於神經質。

張雨齊是讀了三年大學後搬到蘇格蘭的。

他自十六歲出國,就一直生活在倫敦西區的威斯敏斯特,連中國都沒有回過,似乎已經遺忘了他的家鄉在北京。他突然轉學到愛丁堡大學,讓老師和同學們都大感意外,因為再有半年,他就可以在威斯敏斯特大學畢業了,這樣率性的轉學確實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感到匪夷所思的還有他的姑媽張詠琳。她專門飛到英國,哭、求、罵、訓,都無濟於事,據說氣急之下還給了張雨齊一記響亮的耳光。

但張雨齊還是執拗地待在了愛丁堡。

其實他這麽做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他只是不想回到過去,不想再待在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更不想再去揭因父母暴亡而剛剛愈合的心理傷疤。

誰承想,他在愛丁堡只待了半年,就突然決定回國了。

這一切,只源於那封突如其來的郵件。

張雨齊的這個郵箱很少收到中文郵件,這是他到國外讀書時注冊的,主要用於他與學校的交流,在學校網站上倒是有登記,查也能查得到,關鍵是他與國內聯系很少。即使是姑媽與好朋友劉一玻,他們知道的也是他的另一個郵箱。收到莫名其妙郵件的這個郵箱,除了學校和國外的同學,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還跟誰提起過。

但郵件確實就醒目地在那兒了,那行字,像鐵釬一樣冰冷地紮著他的心:

張雨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