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李躍龍一進門就給狄公施了大禮——他從聞廣口中得知了狄公身份後倒是沒有太吃驚:“雖然過了六年,但是閣老風采依舊!”

“你認得我?”狄公有些意外。

“在下曾經到神都考明算科,有幸遠遠見得大人一面。可惜在下時運不濟,臨考前身染重病,未能參與考試,只有黯然歸家。”

狄公一聽的確和聞廣所說對得上,便點點頭。

“可惜了,也就是說李公子自歸家後便一直忙於家中的生意了?”

“也算不得忙於家中生意,只是想替父親分憂罷了。”李躍龍有些羞愧地說,臉上露出幾分難色。“只是後來,家父肯讓我參與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生意,絕大部分他都不允許我碰。寧可讓後母參與他的生意,見那些生意上的朋友……”

“你父親春秋正盛,也許是有他自己的考慮。”狄公倒是沒有多加評價李家的家務事。

“父親出事後,我是長子,當然要接管家中的生意。只是管家應該早和後母沆瀣一氣了,對我的一應要求百般搪塞。聽仆從們私下談論,管家怕就是、怕就是她的……”說到此處,李躍龍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一臉羞憤之色。“管家是老管家的兒子,老管家兩年前去世了,家父念舊情,就讓他的兒子頂上了,結果、結果……這是家中醜事,今日說出,也是萬般無奈,給家父臉上抹羞之事,萬望閣老不要在人前說出,給學生留些顏面!”說到此處,他痛哭出聲,跪倒在地。

“這個自然。”狄公急忙將他扶起,“李公子請起。”

“是的,他們偷偷轉移李家的財產。”李躍龍恨恨地說,“這種行為大概在家父活著的時候就有了,好在賬房的老張一直對我忠心,他將賬本偷給我看,我一看之下簡直嚇了個半死,因為賬面上只剩下了幾百兩銀子!偌大的李家,怎麽可能只有幾百兩銀子?!”

“所以你懷疑是你的後母和管家轉移了家財?”

“是的,我猜想會不會是家父發現了賬面上的問題,所以被那女人狗急跳墻害死。至於我那後母攀咬之人,分明是無稽之談!能把手伸進我家生意的,當然不可能會是一個開面館的小女子。而且家中守衛嚴密,尋常人怎麽可能潛入,只能是內鬼作案!”

“你家情形如何,需要本閣具體看過才能判斷。”狄公沒有聽他的一家之言,“我來問你另外一個問題,李家和羅什的舞團有什麽聯系?本閣聽說羅什本來打算今天到李家來吊喪。”

“是生意上的往來,從幾年前就開始了,他喝的葡萄酒和一些水果都是從我家購買的。家父私下和他相交甚篤,至於他們如何相認,好像是我那後母牽的線。有時候我們家也會和羅什買兩個舞姬,他來張掖的時候也會和家父聚一聚。”

狄公聞言點點頭。“雖然再提起來會讓公子有錐心之痛,但本閣還是要請公子再說說發現令尊死亡時的情形。”

“是。”李躍龍抹了抹眼淚,“家父當夜是單獨睡在書房裏,清晨管家有事要請示他,所以去敲書房的門。可是無論如何敲,都沒有人開門,管家只好找人撞門,結果就發現家父在床榻上已經氣絕身亡。我聽到消息趕過來後,看到家父臨終的表情驚恐、面色不正,立刻便起了疑心。可是這個時候我那後母又鬧了起來,說兇手是那位木姑娘,我這邊忙著報官管束下人,一時不察就讓她跑了出去丟人現眼!”說到最後,他的臉上已經滿是怨懟之色,似乎對李夫人的行為極為不滿。

之後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李夫人找人攪鬧,卻半點便宜沒占到,惹了一身的腥回來。現在市井之間傳言不斷,連帶著在縣太爺那裏還掛了號,如今在狄公這裏也被記住了,李家所有的名聲怕是都被這一個女人毀了,李躍龍如何能夠不怨?

讓李躍龍出去後,狄公又見了李夫人。

這次看到的李夫人可要比當初在面店的時候顯得端莊多了,不過她顯然不記得見過狄公,還溫文有禮地給狄公見禮,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本閣昨日有幸在一家面店外得觀夫人風采,敢問夫人是如何推斷出你丈夫的死和木巫女有關的?”

狄公這一句話說得對方神色大變,一下子就慌亂起來。

“回、回大人,奴家昨日只是一時激憤,但並不是無的放矢,因為奴家曾經聽到外子夜裏做夢的時候驚恐地呼喊:‘木巫女,是她,救命!救命!’然後他就會驚醒,白日裏常常精神恍惚。聽下面的人說,他常去找那個女人!”李夫人急切地為自己剖白,“這陣子老爺說自己在為生意忙,也不怎麽去我的房裏,偶爾來一次卻還從他的口裏聽到木巫女那個賤人的名字,所以小婦人就多心了。後來去探他的口風,他也對我十分不耐,甚至還呵斥於我,奴家便更是疑心。其實李家家大業大,老爺看上了誰,想要討個小妾,奴家身為主母也不攔著,但是那女人的出身實在是不堪!巫婆神漢都是會邪法的人,哪裏能招入家中來?大人不知,她是修羅教的巫女,那修羅教邪門得很,聽說他們中有人能把人的內臟取出來,然後再塞進去,皮膚還完好無損!所以這世上能夠進入門窗緊鎖的房間,又把人殺死,定然就是那些會邪法的人——奴家特別懷疑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