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天色黑了下來,狄公依然在書案前審閱卷宗,他眉頭緊蹙,好似忘記了身邊的一切,室內一片靜謐,無人敢出聲打擾。沈聽松輕手輕腳地點起了燭火,將燈罩蓋上,等屋內所有燈盞都點上後,才輕輕熄滅了火折子,這時候狄公才回過神來。

“原來天色都這麽晚了!”

“是,剛剛聞縣令來問您要不要用飯,廚房一直在備著呢,我沒讓他打擾您。”

“用飯的事情不忙,人老了,總是喜歡積食,晚上不用也沒什麽問題,你們若是餓了便趕緊去吧!”狄公擺了擺手,“讓聞廣進來,我還要問他有關這案子的一些事情。”

“聞縣令其實一直都在候著呢!”沈聽松指了指自己身後,果然聞廣就在那裏,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是我的不是,我看得入神,沒有看到聞縣令了!”狄公帶著歉意一笑,聞廣哪裏敢接下這個道歉。

“大人垂心公務,廢寢忘食,正是我等楷模。不知大人要詢問下官什麽,下官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實話,下官為這案子發愁至今,甚至夜不能寐。”聞廣一臉愁苦,眼巴巴地望著狄公。

狄公點點頭,把卷宗攤開。

“我看了寶相寺一案的卷宗,除了死的那個住持問難,當日一共有十四個人演奏這曲子。寺裏出了四個演奏者,分別是編鐘、磬、鈸,剩下的十個人是從驚鴻舞團借來的樂師。一個拍板、一個笛子、兩個笙、兩個排簫、兩個琵琶、一個箜篌,一個鐃。不得不說,這寶相寺為了演奏這曲子樂師找得倒也齊全。”

“是的,而且演奏的過程很正式,聽說這些樂師都是要求沐浴齋戒過的。”

“我看到這裏記載,持鐃的演奏者是樂團出的。一般來說,磬、鈸、鐃可都是廟裏常用的樂器,為什麽沒有出持鐃的人?”

“因為演奏鐃的是個孩子,有些貪玩回來晚了,隨後去後廚偷東西吃結果還在那裏睡著了,於是樂團裏本是吹笛子的一個人臨時改了鐃。”聞廣解釋說,“一切就緒後,方丈問苦就帶著大部分寺僧來聽,隨後就出事了。即使到了現在,這些人也說不清是從什麽時候出了問題,他們都陷入了恍惚之中,最後全部失去了知覺。而醒來後每個人描述的東西都不一樣,聽起來都是玄之又玄——相信大人您也看到了卷宗上所記錄的東西。”

“是的,我看到了。”狄公點點頭,“有的人直接描述的就是十八層地獄中的情景,感覺就是親眼所見,簡直是匪夷所思!”

“是啊,地獄。當時下官帶人趕到現場的時候,看到的簡直就是人間地獄!十五具屍體橫七豎八倒在地上,樂器扔在他們身邊,每個人的雙手都被齊肘切掉,屍身焦黑,形態各異,滿鼻子的血腥之氣,到處是聞味而來的蠅蟲。還有一些沒有清醒的和尚,而清醒的幾乎都要嚇瘋了!”

“死者的屍體現在何處?”狄公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畢竟已經過去了月余,屍體很難保存。

“早就已經埋了,誰敢留著!”聞廣低聲說,“不過大人若是想看,應該也能看得到。”

“什麽?”

狄公有些吃驚。

“州中的意思,是讓下官把這些屍首一把火燒幹凈,怕有邪祟害人。下官卻覺得這些人到底是有親友的,就想悄悄地把那些樂師的屍體還給他們的家人,但是這些屍體幾乎都分辨不出身份,沒人敢要。下官只好和柳風來商議後,把他們和那幾個僧人的屍首一起用石灰覆蓋,找了朝陽的地方埋了。一方面是覺得一旦有邪祟滋生,至少陽氣能壓一壓;另一方面是那時候下官已經得到風聲,說您要往這邊來了。心裏想著,也許您能注意到這個案子,也許能看看這些可憐人的屍體,用石灰覆蓋能夠防止疫病,還能把屍體保存得久一點……”

“聞縣令做得不錯。”狄公贊許地點點頭,“我的確要檢驗一下屍骨。”

“明白了,下官會讓人取回屍體的。”

“辛苦聞縣令了。對了,還有一事。”狄公取過卷宗裏畫的現場圖,這圖直白明了,對被害人的情態、屋中的樣子都刻畫得細致入微。

“畫現場圖的畫師在哪裏?我看上面簽押的名字是杜凡。”

“大人問到杜凡……”聞廣愣了一下,轉頭就把師爺喊了進來,“杜凡又跑到哪裏去了?今日客棧的現場就沒有看到他!”

“小人不知道啊,您也知道這位,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爺趕緊擇清了自己。

“莫要說閑話了,還不快去找!”

“小人這就派人去找,這就派人去找!”師爺點頭哈腰地退出去了。

今日的圖還是赫雲圖畫的,他從前在涼州做仵作,雖然受人排擠,倒是認認真真地學了許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