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夫君平日裏都是在外面忙碌,孩子的事情問他也說不清楚,就讓妾身說吧。那日唯一不同的就是,李家送來了兩串馬奶子葡萄。小兒特別喜歡這種葡萄,但是這種葡萄只有李家有,市面上極難買到。那葡萄送來之時,晶瑩剔透,上面還掛著白霜和露水,我們夫婦一個都沒舍得吃,全留給了孩子,結果他吃過一個時辰之後就不好了。”

“李家,莫非夫人說的是李天峰?”狄公問道。

“是的。內子和他去世的夫人有些親戚關系,而我在生意上也和李家多有往來,自然是相熟的。只是後來,原配夫人突然去世了,他又娶了填房,再走動也多了尷尬,所以就少了來往。他偶爾還會給我送些水果或者禮物,莫非閣老覺得這毒是下在葡萄上?”柳風來也不是笨人,立刻想到了其中關節,“只是李家和我並無仇怨,他為什麽會做這樣的事情?”

狄公卻沒有直接回答柳風來的問題。

“先不說李家,李家的情況現在很復雜,我們還是先來說下毒這件事吧!”

“那麽小兒當時那麽危急,是因為他自己吃下了本應是我們全家吃的葡萄嗎?”

狄公看了看他,又打量了一下周圍柳家的仆人。

柳風來本就是極擅察言觀色的人,見此情形,立刻把左右的人打發下去了。

“柳風來,實話說來,與其說這毒是在葡萄送來前下的,我倒覺得更像是在你家中下的。”

柳風來當時就是一悚。

“在吃葡萄之前,你們可能會進行清洗,毒如果事先下在葡萄上很可能就會被洗掉。所以兇手如果在之前下毒,結果就會變得不確定——未必能如他所願毒到你們。如果想要確定能毒倒人,就必須在葡萄進入柳家後下手。也就是說,毒大概正是葡萄被清洗了之後才下的。”

“清洗了之後下的?”柳風來整個人都哆嗦起來,不知道是出於驚嚇還是氣憤。

“馬奶子葡萄成熟之後會有尺余,我看這孩子不太可能一下子把兩串葡萄同時吃掉,敢問夫人,剩下的葡萄哪裏去了?”

“回閣老,如閣老所說,的確是吃不完。妾身本想著這葡萄金貴,家中還有冰室,自然都給小寶留著。只是小寶當時吃了小半串就發了病,妾身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和外子帶他四處看病。其間舞團又出了事情,一下子就天翻地覆。且不說外子為了舞團之事奔波,待妾身陪這孩子從生死線上回來,已經是六七天過去了,葡萄早就爛掉,被扔得無影無蹤了!”

“所以也算是查無對證了。”狄公微微冷笑道,“作案之人心思歹毒,大概是想毒死你們全家,卻沒想到你們會把葡萄都留給孩子。而小孩子脾胃未全,要比常人虛弱許多,吃了沒幾個就發作起來。家中手忙腳亂,誰又有心思管兩串葡萄的下落,所以很快就被兇手趁亂處理掉了。”

柳風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我的家中竟然會有這種人物,這個人和我到底有什麽仇怨?”

“我覺得下手的人是想讓世人相信你們是因為演奏了那支曲譜,最後才變得如此下場,好讓寶相寺僧眾頭上的刀更快地掉下來。當然,也不排除這個人和你們私下有仇怨!”

柳風來眼睛瞪大了,似乎有些難以相信。

“不瞞大人,這人是誰,妾身心中倒是有些想法。”柳夫人又開了口。

“哦?夫人不妨說說看。”

“下毒的很可能是家中的一個侍女。”柳夫人輕聲說道,“這女子是幾年前夫君買來的,名字叫夏拉。”

“夏拉,她還在家中?”柳風來一愣。

“是的,怪我當年一片惻隱之心,如今卻養虎為患!夏拉是夫君當年從羅什手中買來的一個龜茲女子,買來的時候也不過十五六歲年紀。”

“我當時以為胡姬都擅長歌舞,本是想買進舞團。”柳風來補充說,“誰知道這女子雖然能說會道,但其實腳有些微跛,並不能上台表演歌舞,我買她的時候她裝得很好瞞過了我,後來發現真相,便只能留在家中做婢女。而且在下也不知道她是被羅什販賣的,不過是人牙子在其中牽頭,那時候我與他並無交惡。後來才知道他是以舞團做幌子,其中的重頭其實就是販賣人口,他賣了人就離開。我只能算自己吃虧,沒有追究。”

“後來妾身發現,夏拉這賤人心思不小,她曾經向夫君自薦枕席,被夫君呵斥而出。那時我與夫君成婚多年,一直未有所出,我二人一直都為此心急。夫君從未對我說過想要納妾,卻有很多人動了心思。”說到這裏,柳夫人流露出淒然之色,“夫君那邊的親戚,就連我的父母都勸我給夫君盡快納妾……”柳風來急忙抓住了夫人的手,另外一只手攬住了自己的兒子,一副安撫之態,可見他與夫人的感情確實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