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肢體雪人 第三十章 冰雪玫瑰(第2/4頁)



  我們很難想象,一個從不施舍的社會,一個乞丐絕跡的城市,真的是我們想要的嗎?

  我們的惻隱之心和同情心正在一點點的消失嗎?

  兩個冒充學生的乞丐,小學都沒有畢業,他們心裏是否對大學生活有過憧憬和向往呢?

  泥娃哥跪在城南,幺妹跪在城北。

  他們有時也會跪在一起,這相當於一個男孩的命運加上了一個女孩的宿命。螞蟻往他們的身上爬,麻雀從他們頭頂飛過,他們從世界的某處到達某處,走遍千山萬水,他們是從何時漸漸走進了對方的內心?

  麻雀總是帶著閃電的味道,螞蟻有著樹根的顏色。

  愛情的美妙和驚心動魄不可言傳,他們每時每刻都能聽到對方心靈的回音。

  一場56年以來歷史同期最大的暴風雪襲擊了東北三省,兩個跪在路邊的學生乞丐平生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雪,他們輾轉奔波,一路乞討,心裏還有著一個小小願望——他們生長在一個從不下雪的村子,他們想看到真正的雪。跪著時,他們本該是低著頭的,雪花飄落的那一刻,兩個學生乞丐不由自主的擡起頭,哦,純潔的雪花,一如兩個苦命孩子的愛情。他跪在她的身邊,兩個人一起跪著,這很像是某種儀式,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只有美麗的雪花靜靜地落下。

  那天,大雪紛飛,他和她跪在一起,就像是兩個雪人。有個過路的中年人,看到女孩用手指在雪地上反反復復的畫著一顆心的圖案。這圖案也許勾起了陌生路人的遙遠回憶,也許出於一種惻隱或感動,這個從未施舍過的路人從他們身邊走過,然後又走回來,將一張五十元鈔票放在了地上。

  兩個學生磕頭感謝,等到路人離開,街上行人寂寥,他們的手悄悄的握在了一起,絲毫沒有注意到那是一張假鈔。

  這個冬天,下著很大的雪,因為交通堵塞,他們沿著一條冰凍的河流徒步趕往另一個城市。河堤是兩個很陡的雪坡,他先上去,蹲在上面向她伸出手,男孩的臉上帶著純凈的微笑,如同雪後初晴的陽光,如同冰雪消融後的春風,溫暖從一只手傳遞給另一只手,最終抵達心臟。他們的初戀,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此之前和從此以後,任何難關也沒人向她伸出手,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可以像他,沒有人可以代替他。

  樹梢的一根冰落下來,他們聽見心裏水晶落地般的一聲響,一輩子,就這樣有了歸屬。

  那一瞬間,世界冰天雪地,兩個人的內心鳥語花香。

  流水已經冰封,這是寒玉制造的河流。

  冰封的河面之下,殘存的舊日顏色完整的保存,也開始一點點的腐爛。

  一千裏晶瑩透明的河面落了一層雪,冰的下面有春天落下的梨花,有遊魚,有夏天落下的牽牛花,有泥鰍,有秋天落下的矢車菊,還有貝殼。梅花落在地上,和白雪一起吹散,漂流瓶不再漂流,半個身子嵌入冰中。

  所有的花都開過了,世界上所有的花加起來都比不上她最初的一朵微笑!

  他們每到一個城市,就去這個城市最大的學校買兩身校服。

  在學校裏買校服的時候,幺妹指著剛建好的教師公寓說:真漂亮,像是大酒店,有錢的人才能住在裏面。

  泥娃哥說:酒店裏都有溫度計,讓人知道屋裏的溫度。

  幺妹說:咱的腳就是溫度計,冷的沒有知覺,也知道有多冷。

  泥娃哥說:我們結婚的時候,要是能住這樣的房子該多好。

  幺妹說:咱回村蓋房子也行,這樣的樓都是有錢人住的,破屋子,只要有你,就不破。

  泥娃哥說:買不起,也住不起,看看總行了吧。

  一連幾天,他都跪在學校門口,學校裏有一萬多名學生,誰也無法分辨他是不是真的學生,因為他穿著本校的校服,很多不明真相心地善良的學生都施舍零錢。

  她跪在停車場附近的一座橋下。

  兩個人並不在一起,但雪花如席將兩個人同時覆蓋,雪花讓兩個人白發蒼蒼。

  他們跪在地上,他們的愛從大地深處——墳墓的位置,相互攀援,愛與思念繚繞成一道徐徐上升的豆莢墻,萬花搖曳,美不勝收。相愛的人是自私的,他們只為對方開花。

  泥娃哥在校門口一直跪到傍晚,他像是一個雪人,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地方,停車場附近的橋下,還有著另一個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