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分身 三十七、牙齒不見了(第2/3頁)



是時候可以談一談她的原生家庭,也就是她的父母家,於是我小心翼翼地發問:“姐姐這一次累得暈倒了,等你好起來之後,可以多做些感謝她的事情啦。你的父母這段時間,也比較辛苦吧?”

“父母?”她的反應很冷淡。

“是啊,爸爸媽媽一定也來看你了?”我明知故問,回想起在楊潔自殺的第二天才見到她母親的事情來,而她對外孫女說話的態度,仍歷歷在目、聲聲入耳。

“不,就算我死了,跟他們也沒什麽相關!”她斬釘截鐵,眼睛望著我,分明冒出憤怒的火焰來。

“哦?!”我裝作很意外。

我裝意外總是很拿手,兩三秒鐘的皺眉,鼻尖微微向前翹,嘴唇略略張開。後來好多人勸我“你就別再裝了,法令紋都出來了!”

“是啊,我從沒跟你提過吧?我爸爸就是個渾蛋,我媽媽比他強點兒,但有限。”

“為什麽這麽說呢?”問題趨於白熱化了,我緊追不舍。

“說真的,不怕您笑話,我都替他們不好意思!”楊潔擡頭望了望天花板,又環顧四周,“您瞧見這房子了吧,是我姐姐的。”

“是啊,我知道,這段時間,你住在姐姐家,怎麽了?”

“這是我爸爸賣給我姐姐的。”

“……”

“您沒明白吧?我家是郊區的,姐姐和我分別結婚嫁了人,當然也就有了住處。姐姐先於我離婚,就搬出來,自己租房子住。恰好這時候,老家的房子拆遷,我們有個很大的院子,有足球場那麽大吧,還有幾畝地。拆遷的時候,政府都給折了錢或者房子。我爸媽手裏,就一下有了四套房,一套三居室,三套兩居室。兩位老人,家裏又沒有其他孩子,這麽多房子,住不過來吧?姐姐沒地方,就回去找爸媽,問能不能分給她一套。瞧,就是這套。可我爸爸不幹,最後說來說去,還是平價賣給姐姐的。您現在明白,我為什麽說他是渾蛋了吧?”

是不是渾蛋,我不好評價,不過這現象發生在中國父母身上,實在匪夷所思。我見過貪財如命的人,但是空守著一大堆房子,卻不讓有困難的兒女住,未免有點兒離譜,這大概也能叫“空巢”現象吧?

我於是眉頭不展,不知道說點什麽好。

楊潔又給我講了一件事:“您瞧見我姐姐了吧,挺好的人,當然有她的缺點,誰都有缺點。上大學的時候,她交了個男朋友,估計是到對方家裏住了吧,反正一晚上沒回來。等一到家,我爸就拿台球杆子抽她。呃,忘說了,我家以前有個大院子,我爸又喜歡打台球,所以家裏有案子和球杆。他把門反鎖,拿球杆抽她。一直抽到球杆斷了,又出來換另外一根。我媽實在看不下去了,跪在地上求他,他也不理。姐姐很倔犟,怎麽抽,也不哭。越是不哭,他抽得越來勁!最後還是鄰居街坊聽說了,一起來勸,才算完事。您覺得,這樣的父親怎麽樣?”

上大學,也就是20歲上下年紀吧……女兒這個年紀,或者更小些,估計大多數父親,也是舍不得打的,用台球杆抽,並且抽得很厲害,恐怕非常人所能想象。

值得注意的是,母親的反應,也相當遲鈍。不,這還不是遲鈍,在一個暴君身邊待久了,王後也會麻木的。

“我挺慶幸,你和姐姐都是女孩,如果你家出個男孩,事情就嚴重了。”我試圖從邏輯角度上安慰她。

“嗯,我也這麽想。”

施虐狂的童年時代,往往是在受虐。人們或許會認為這樣的觀點有問題。但一個受到虐待的人,真的會對虐待行為本身嗤之以鼻,並且對其他受虐的人充滿同情嗎?請不要那麽幼稚,好好思索一下,他在幼年受虐的時候,有誰同情過他?他那無力軟弱的母親嗎?他在受虐的時候,體會的是什麽?仇恨,這是顯而易見的。最要命的是,人類有強大的學習能力,越是年幼,這種學習能力就越強,最後無可避免地將施虐者的行為化為烙印,牢牢地刻在他身上。等到他成年,有足夠的力量進行反抗——引人不安的話,我就不再說了。這就是我為什麽會說,楊潔的家裏沒有男孩子是一件好事:因為女孩子成年後,會以離家獨立,作為溫和的對抗形式。

“父親也虐待你嗎?”我問。

“也有,不過比姐姐稍好點兒,大概因為我小吧,所以他更喜歡我一點兒。”

“喜歡你,卻在你自殺之後,仍然讓你住在姐姐家,而不是分給一套多余的房子?”

“對,他不會給我房子的。當然現在我住在這裏,是姐姐也是姑媽她們的意思,方便照顧我。”她挑戰似的看著我,“您知道為什麽嗎?因為現在他對我還不如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