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哈羅德和貝拉米站在阿卡迪亞的烈日下,準備進行他們的最後一次面談。哈羅德對此倒是沒什麽意見,這個紐約佬的馬蹄鐵扔得越來越好了,簡直好過了頭。

貝拉米馬上就要被調走了,雖然他抗議了很多次。這件事是上校決定的,他說,考慮到目前阿卡迪亞拘留中心的人數過多,貝拉米根本來不及進行後面的面談工作。調查局探員還有其他更迫在眉睫的任務要完成,但那些都不是貝拉米願意沾手的,於是上校就幹脆讓他走人了。

貝拉米努力不去想這件事,也不去想這意味著他的母親會怎麽樣。他把馬蹄鐵扔出去,希望能有不錯的結果。馬蹄鐵落得很準。

叮當。

“我想你已經知道我要走了吧。”貝拉米用他一貫的溫柔語調開門見山地說道。

“是聽說了一些消息,”哈羅德說,“不過,我猜也猜得出來。”他也扔了出去。

叮當。

兩人都沒有再計算成績。

他們還是站在學校中間的那片草地上,好像這是他們唯一可去的地方。其實,他們只是都熟悉了這裏。現在全鎮到處都是被關押的復生者,這一小片草地反而能給他們一些私人空間。人們都在忙著往外走,想從學校和調查局搭建的臨時建築裏搬出去。現在的阿卡迪亞城區人滿為患。就連那些幾經起落、人去樓空的屋子也全被改造成了居住點。甚至在阿卡迪亞為數不多的幾條大街上也支滿了帳篷,或由調查局建立起了必需品配給處。阿卡迪亞鎮已經完全飽和了。

但是即便沒有這些問題,這個地方,這鎮上的小小一方土地也別具意義,因為他們過去幾周以來,就是在這裏一點點琢磨對方的。

貝拉米笑了笑。“你當然猜得到了。”他環顧四周,只見澄澈碧藍的天空中,偶爾有幾朵白雲飄過。遠處,風在森林中的樹木間穿行,反復裹挾著濕悶的空氣,最後擊打在鎮裏的建築上。

微風吹在哈羅德和貝拉米的身上時,他們只感到一陣悶熱撲面而來。風中夾雜著一股汗臭和尿臊味,那是當太多人在惡劣條件下待了太久之後特有的氣味。這段時間,阿卡迪亞四處都飄蕩著這股味兒,它們依附在每件東西上不肯消散。久而久之,包括貝拉米探員在內的每一個人都已經麻木了。

“你這面談到底還做不做了?”哈羅德說。在熱氣和臭氣中,他和貝拉米一起上前撿起馬蹄鐵。雅各布待在不遠處的教學樓裏,和斯通夫人在一起——哈羅德琢磨這位老婦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咱們就別花太多時間在遊戲上了,你懂我的意思吧?這次就直奔主題吧,希望你不要介意。咱倆都知道她到底是誰。”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來這裏沒多久就知道了,而且我覺得,她和我們住在一個房間也不是巧合。”

“看來我沒自己想的那麽聰明,是吧?”

“那倒也不是,你只是關心則亂罷了。我會盡量不鄙視你的。”

他們輪流扔出馬蹄鐵。叮當。叮當。又一陣風刮來,帶來了一絲新鮮的空氣,好像有什麽變化正漸漸來臨。接著風停了,空氣再次變得悶熱異常,烈日當空。

“她還好嗎?”貝拉米探員問道。

叮當。

“她挺好,你知道的。”

“她問起過我嗎?”

“一直在問。”

叮當。

貝拉米出了神,但是哈羅德還在繼續說:“就算你坐在她面前,吻她的額頭,她也認不出你。一半時間裏她把我當成了你,其余時候她把我當成你爸爸。”

“很抱歉。”貝拉米說。

“為什麽?”

“因為把你卷到這種事情裏來。”

哈羅德舒展了一下背部,站好位置,開始瞄準。他投出漂亮的一記,但是馬蹄鐵沒有套上柱子。他笑了笑說:“換了我也會這麽做的。事實上,”他接著說,“我確實正打算這麽做。”

“這算是有借有還吧。”

“以牙還牙聽起來更好些。”

“隨你怎麽說吧。”

“露西爾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