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披霜沖雪第三節 門扉開

天壇東八百步有巨木林立,大概是取《河圖》中天地合五方,陰陽合五行之理,因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巨木東大約六百步有一池,五行之道講木克土、水克火,一般建宅最忌土動火起,而且水能生木,那這林與池之間就成一行運活道,是建宅大吉的局相。又鄰皇家祭天之壇,能得天佑護。

此地確有一大宅,也只有一大宅,很大之宅,卻非王府也非官邸,只是一個比平常人家大許多的四合院,這從開在宅子東南角的“青龍門”可以看出。

此宅門前倒也是一處熱鬧地方,每天都會有些小商小販,算卦要飯的在此處聚集,為什麽呢?因為這是出入天壇東門的必由之地。民國後,天壇已許人進入一睹皇家的氣派和風範,那這裏熱鬧也是意料之中了。

而這所大宅卻從來沒熱鬧過,甚至連門都沒開過,誰都不知道裏面住的什麽人?住沒住人。可能是主人原本就怕熱鬧,所以才居住此處,因為這裏原來的確是一個十分靜謐的地方,但現在朝代都改換了,北平城裏外能保一靜的地方真是不多了。

這裏魯一棄來過,他注意過這座四合院,那是他剛看完殘本《四象法典》的時候。這所宅子從外看,很合四象圓通之說,而且,大門口“撇山影壁”,也有做叫“反八字影壁”的,讓他很感興趣。因為它的壁檐結構很是少見,更重要的是壁上的青磚雕畫讓他總覺得有地方不對勁。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這裏是他的家,坐在大宅門對面一個小茶攤兒上的魯一棄,呆呆地注視著那紅漆銅釘松木大門,心中沒有一絲家的感覺,反而覺得那是一個龍潭虎穴擺在自己面前。

魯承祖可能看出侄子的疑惑,說了一句:“這裏還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裏面。”

在裏面?大伯的話讓他更加的摸不著頭腦。但他沒問,他知道,該明白時自然會明白,有時候知道了太清楚反而對動作和思維的靈敏都有影響。

以前在大伯面前他總有說不完的話,而今天,一下午他沒說一句話,他心裏認為,現在應該輪到大伯說了。

但大伯也沒說幾句,上午他和那倆怪人商量了些事情就各自出門準備東西去了。急匆匆地吃過午飯後,他就又忙著檢查三叔給他準備的東西,接著就來到這裏,一坐就快兩時辰了。這兩個時辰裏,他一直很認真地看那大門,偶爾才會用憐惜的目光掃一下一棄。大伯不說,一棄更不會說,於是他就同樣認真地喝著水,同樣認真地吃著小點心,只是一雙眼睛始終盯著那大門,偶爾才會用欽佩的目光掃一下抱著牛皮水壺,口若懸河給人算命的瞎子,和墻角處縮坐在寬大黑布裏低聲慘叫著“大爺大叔行行好!”的獨眼。

他們在等天黑,好多事情要天黑才好做。其實他們的事白天做更可靠一些,但是依舊在等天黑。因為他們不想別人看到他們回家這件事,那會讓許多人感到害怕。

回家會讓人感到害怕?對,這肯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是,從臨出門三叔滿含眼淚拉著大伯的手,一棄就看出來了;從臨出門三叔給他一只粗布包,裏面裝著一支德國造左輪槍和兩枚鴨蛋型手雷,他就更知道此行兇多吉少。但他更清楚無論發生多麽可怕的事他都沒有回頭路,因為那是他的家,他必須回家。

都收攤兒了,冬天白晝短,再加上一溜溜小北風刮著,誰不想早點回家鉆暖被窩?茶攤兒的老板催了不下八趟了。當魯承祖背著他的木提箱和一棄二人剛剛走出布棚不到五步,那老板就已經把布棚放下,桌椅板凳茶壺茶碗全上了車,一溜煙不見啦。瞧著火急火燎般趕回家的茶攤兒老板遠去的背影,魯一棄皺了皺眉頭。

黑暗降臨了,沒有月亮。門口站立著的伯侄二人,西面樹下已經不在算命的瞎子,始終坐在墻角沒挪地兒的獨眼,全都被這黑暗籠罩了。

一棄已經看不到另外兩個人了,但他感覺他們都沒動,特別是獨眼那邊,總有一股極淡的屍氣,很容易辨別。

大伯突然間放下肩上木提箱,擡腿跑上門口的三級台階,一棄剛反應過來想擡腿跟上,瞎子和獨眼已經鬼魅般出現在他的左右,拉住他的手臂,沒讓他跟上去。

他明白了,大伯在做一件危險的事,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本能地掙脫左右二人,把手放進粗布包,攥緊左輪槍的槍柄。他不能讓大伯受到傷害,一有異動他會毫不猶豫地拔槍射擊。

他打過槍?是的,那是三叔幫大帥府的吳副官淘換古玩,吳副官表示感謝帶他和三叔打過一次獵,他就是那次學會打槍的。

那次他打了六發子彈。先打的步槍,第一槍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而第二槍他打中一只小鹿的脖子。小鹿中彈後又跑了百十米以後倒地死去。就在大家贊揚他是個天生的射擊好手時,他擡手打下一只天上飛過的大雁,一槍擊碎了大雁的腦袋。大家開始驚訝他的槍法,也有人說是他運氣。於是吳副官給他換了一支左輪,他一槍打死只奔逃的狐狸,而且是對眼穿。那是因為有人在叫別弄壞狐皮。後來又打著一只松鼠,對眼穿;最後打死了一只麻雀,對眼穿,而且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死麻雀的五步外一同落下的還有一只麻雀,也是對眼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