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憎惡的雪人

每每追憶與反思往事,歐文·法雷爾總是會懷疑自己雙眼所見之物。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時間:當擡擔架的人在狹窄的路旁街道出現時,是晚上十一點左右。不但他親耳昕到附近教堂的鐘敲了十一下,還有好幾個目擊者也確認了這一點。至於其他的……難道都是他的妄想?他之前有過這種神秘的預感嗎?抑或僅是因為他喝了太多主人慷慨提供的美酒?但即便如此,這也很難解釋那個巧合。歐文·法雷爾,這位以推理能力聞名的小個子中年紳士,始終認為“凡事皆有解釋”。人們常常請教他一些無法解釋的神秘事件,而他也毫無例外地解決了這些事件。一九二九年冬天發生在倫敦的那件事就是對他能力的極好證明,除了迄今無法解釋的那個令人困惑的時間問題……

這起非同尋常的事件發生在一個異常寒冷的聖誕夜。法雷爾十點左右離開招待他的主人,趕去參加另一場聚會——一位他前晚巧遇的老朋友邀請他一同參加午夜的彌撒。當他的朋友向他介紹前往自己住處的最短路線時,他——不用說——認為那是很容易就能找到的。

“如果很困難就盡管想象好了。”法雷爾自嘲般的自言自語。他已經在平靜的北布盧姆斯伯裏城區①被白雪覆蓋的荒涼街道上徘徊了一個多小時。這些無窮無盡的排房與幾乎相同的前門、鐵欄杆以及被雪覆蓋的煙囪一起構成了一副枯燥的畫面,使他一直在原地轉圈,精疲力竭以致打算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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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倫敦中心城區一區名,因有大廣場、花園以及與布盧姆斯伯裏團體有關聯而聞名,大英博物館就位於此地。

但透過明亮的窗戶,他卻看不到自己沮喪的形象,而是一派歡樂的景象。人們正在擺滿食物的桌前,在掛滿紙鏈和蠟燭的聖誕樹旁,歡笑著,歌唱著,甚至隨著老鋼琴曲或小提琴的調子翩翩起舞。

鐘剛剛敲過十一下。在探索了又一條死胡同之後,法雷爾便開始認真地考慮回家的問題了。就在此時,他注意到兩名救護人員擡著一副擔架從路旁的一條街道裏走出。他很驚訝沒有聽到他們到來的聲音,不過他覺得這應該是那些狂歡的人們太過吵鬧的緣故。他們有條不紊地緩緩走向救護車,灰色的影子映襯在眩目的雪白之中。一名穿制服的警官走在最後,像是在舉行一場葬禮。這一幕使法雷爾非常驚訝,因為在過去的一小時中他幾乎沒看到任何人。當他意識到擔架上那人的臉被蓋住時,不禁喉嚨哽咽。通過毯子邊緣下的鞋,他發現死者是名男性。聖誕夜的意外?真是一場悲劇啊!

當搬運者們忙著把擔架擡進救護車時,法雷爾試著問那名警官:“一個老流浪漢?凍死的?”

“既不是流浪漢也不老。”警官緩緩搖頭,“他不超過五十歲,穿著相當體面。我們還不知道死因。附近很多人在外出時都看到過他。他倒在了那條街道盡頭的角落裏,似乎是陷入了長眠。”

“這一切真是令人悲傷啊。”

“是啊,願他能入土為安。好了,晚安,先生。”

說罷,警官爬上車走了,大街上只剩下有些困惑和不明所以的法雷爾。這裏有些不對勁,但他又無法指出問題所在。他呆立著注視了那條街道一會兒,便向其深處走去,因為他的朋友很可能就如他所說那般——住在盡頭的右側。

街道的盡頭是一面墻。墻的左側同樣是一面沒有任何開口的長長的高墻,右側是四幢氣派的排房,只有前三幢的窗戶中透出燈光。這兒肯定就是那個可憐的家夥被發現的地方了——法雷爾這樣想著,停在最後一幢房子旁邊,周圍一片漆黑。他劃亮一根火柴,彎腰查看門鈴上的名字,並再次深深嘆息:這依舊不是他要找的地方。此時,從背後的黑暗中傳出一個聲音,嚇了他一跳。

“晚上好,先生。您是在找人嗎?”

法雷爾迅速轉身——一名中等高度、沒戴帽子、穿著俄國羔皮領子大衣的男人正面對著他。他的胡須修得尖尖的,顯得與眾不同,透過黑暗所辨識出的,是他那張愉悅的臉。

他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法雷爾確信,剛剛在這條窄街上並未遇見任何人。除非此人之前就已經在街道盡頭的昏暗角落裏——這樣的話,他獨自一人在黑暗中做什麽昵?

“是的,不過看來我一定是弄錯了地址,”法雷爾注視著陌生人,回答道,“但請告訴我,您知道剛剛被擡走的那個不幸的家夥是誰嗎?”

“請再說一遍……”陌生人驚訝地回答。

“就是那個五分鐘前從這兒被擡走的剛過世的人。他一定是倒在這附近,然後被人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