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被奪之物(第3/4頁)

“一過五十,我就經常會有這種想法。”康子頓了頓,之後又嘆了口氣,“你媽媽雖然只活了三十幾年,但她的人生卻比我要充實許多……什麽長命百歲,活得越久越無聊啊,尤其是空洞無物的生命……就像我這樣。我真想到你媽媽墓前跟她說——姐姐,我好羨慕你啊。她把一生的經歷濃縮在短暫的三十年裏,人生的分量可比我這五十三歲的人生還重呢……”

羅絲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開始分析起了阿姨的心理——更年期精神上的動搖。到了五十三歲,阿姨已經很難再充實自己的人生了。無意中,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這個突然出現的外甥女身上……

羅絲閉上眼睛,想把這些分析統統趕出腦海。

想起見面之初阿姨和外甥女兩手相握時,阿姨連連說“沒事了,沒事了”。

那一句簡單的話,似乎讓之前的一切全都煙消雲散了。這就是超越了理性分析的日式處理法。當時,羅絲沒有任何抵觸情緒,完全被融化在那種氣氛之中。

“阿姨……”

羅絲又輕輕叫了康子一聲。不然,她愛分析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必須壓制這毛病。

“說真的,”羅絲閉著眼睛說,“其實我想聽您批評媽媽。”

“你這孩子真奇怪。為什麽呢?”康子問道。

“之前見到母親生前的一些朋友,他們都只是一個勁兒地誇媽媽。”

“那是因為你媽媽很了不起。”

“是嗎?昨天我在湯湧溫泉的時候,碰到一個叫伊澤的老先生。他也一直誇媽媽,沒一點意思。”

“伊澤?……湯湧溫泉?”

“嗯。阿姨應該也認識他吧?”

“我上學的時候就認識他了。高中時,伊澤就一直很喜歡你媽媽。”

“哦,是嗎?”

“大家都喜歡你媽媽。她總是把什麽都帶走,從不留下。”

“她這麽厲害?”羅絲睜開了眼睛。

“因為她只顧自己啊。”

羅絲終於聽到了一句聽似責難母親的話。

但是阿姨立刻又補充道:“這才是真正的活法。人都應該這樣。我一直都在顧忌周圍的人,等明白這一點,都已經是五十多歲的老太婆了。”

羅絲感覺阿姨的手心出汗了。

翌日,羅絲和中垣乘坐下午兩點十四分的特快列車第二“雷鳥號”,從金澤出發。

康子送兩人到車站。

列車漸漸遠去,消失。

康子突然覺得全身乏力。她自言自語道:“這大概就是虛脫吧?”

那些平日裏熟悉的金澤街道,突然讓她覺得無比討厭。

“真想擺脫這種平淡如水的日子。”

前一陣子到伊澤那裏去,她嘴上是為了打聽今村的消息,其實心底湧動著一股想見今村的沖動。

“可惜我和姐姐不同。我就算是離家出走,也還會回來的。說什麽打破單調——也只是說說罷了。”康子很了解自己的個性。

再說,即便去見了今村,恐怕也只能留下傷心的回憶。幸好在這個節骨眼上羅絲出現了——康子的生活似乎開始有了旋律。

回孔雀堂的路上,她順道去了一趟伊澤家。

伊澤先生臥病在床。

為了不打攪到他,康子和伊澤太太就站在門口聊了兩句。

“我聽說,你先生前天去了湯湧?”康子問道。

“是啊。是松崎打電話約他去的,多喝了兩杯,著涼了。”

伊澤似乎沒有把他和羅絲見面的事告訴妻子,不然,伊澤太太見了康子最先說的就應該是這事了。

“那可要多多保重啊。”說完,康子便離開了伊澤家。

“奇怪。”

回家的路上,康子感到疑惑。

聽羅絲說,當時似乎是伊澤主動約學生去湯湧溫泉的,而伊澤太太卻說是受學生的邀請。

究竟是主動邀請,還是受人邀請?這可是完全相反的兩種情況。

羅絲應該不會聽錯。當時學生到羅絲的房間去叫伊澤吃飯時說,這次難得老師主動邀請,下次換學生回請老師之類的話。

“其實都無所謂了。”

康子把這些瑣碎的煩惱拋開,她思考著更重要的事。

回到孔雀堂,康子發現信箱裏有一封快件。取出來一看,信上只有收件人康子的名字,卻沒寄件人的地址,只在背面寫了“PPP”三個字。

“好奇怪。”康子盯著那三個“P”看了一陣,再度把信封翻到正面。

“立花康子”和收件人的地址都寫得方方正正的。很明顯,對方不想讓康子從筆跡上認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