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櫻花(第2/5頁)

幾天後,島田遞給中垣一張紙片,上頭寫著吉岡二郎的住址。聽說吉岡二郎從B報社退休後回到熊本養老去了,不過受熊本某同行組織的委托,還在幫忙處理一些事務。

“他在熊本,有點兒遠。要不你就約上羅絲小姐一起去?”

中垣思索片刻道:“先寫封信吧……她差不多該準備上課了。”

說著中垣把小桌子拉出來,準備寫信。

祥順寺庭院裏的兩棵櫻花,如今已經開了七成。

中垣覺得給父親寫信很難。撕了又寫,寫了又撕,最後只是簡單地寫了幾句“請再等一陣子”之類的話。他重讀了一遍,覺得太空,於是又加了一句:島田給我介紹了一份播州某私立高中的教職工作,現在正在考慮。

這倒不是借口,雖然尚未敲定,但極有可能變成現實。

給熊本的吉岡二郎寫信,中垣也是絞盡了腦汁,畢竟他還不了解對方是個怎樣的人。

島田聽吉岡當年的同事說,吉岡二郎曾經寫過一些詩歌和小說。

中垣只能靠如此模糊的焦點來瞄準對方。

“最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清楚。”

中垣認為,如果想從對方口中探知消息,那麽首先自己得開誠布公,以表誠意。

與此同時,羅絲也坐在書桌旁。

她正在備課。

雖然只是大學英語對話,但如果照本宣科地教一些乏味的日常用語,羅絲自己也會覺得無聊。

“最好是能找個學生們感興趣的題目,然後以此為中心,讓大家展開討論。這樣教學會比較有意思吧。”

當校長問起教學方針的時候,羅絲就是這樣回答的。

此刻,她正在整理開場白。

……有不少談論日本的英文書,我自己也讀過一些。其中我覺得最精辟的,要數美國女性社會學家魯思.本尼迪克特的《菊與刀》。我在英國時已經讀了一遍。這次到日本來,在去東京的旅途中,以及賓館裏,我又重新讀了一遍……

因為要裝作不懂日語,所以就只能用英語講課。她盡可能地選擇一些淺顯易懂的詞句。

她覺得心中似乎暗藏著一個可怕的妖怪,正在一點一點地把自己的心塗黑。但是眼下,這個妖怪尚未現身,只是靜靜地盤踞在某一個角落。羅絲知道,它遲早會一躍而起。在那之前,她必須做好心理準備。此刻,她只想盡可能暫時忘記這個棲居於心中的魔鬼。

專心撰寫講義稿,正是逃避的方法之一。

……按本尼迪克特的說法,西歐文化是“罪的文化”,而日本文化則是“恥的文化”。在受基督教支配的土地上,對罪惡的畏懼心理,促進了文化的發展。而日本沒有強力的宗教約束,人們畏懼的是倫理道德,也就是“羞恥心”,並以此為中心形成了這種文化……

寫到這裏,門鈴突然響起來了。

羅絲知道是藤村警部補,也知道他來訪的目的,因為是她打電話告訴警方,托運的行李到了,裏面有幾封父親寫的信。

除了羅絲的證詞以外,警方沒有其他更有力的證據,能夠證明從魯桑太太房裏找到的信件確實出自羅絲的父親之手。現在,這些物證終於千裏迢迢從倫敦送來了,藤村警部補來找羅絲借信件。

“謝謝。”

他並不是懷疑羅絲的證詞,只不過身為警察,還是希望能夠拿到一些物證。那樣,只要通過專家的鑒定,再細小的疑問也能消除。

“盡管這些東西與案件沒有直接的聯系,但為了確認被害者的為人和經歷,恐怕要暫時借用幾天。我知道這些信件對您來說很珍貴,所以鑒定完畢,我們就會立刻歸還的。”藤村警部補的聲音不像往常那樣有力。

羅絲猜想,或許是調查工作遇到瓶頸了吧。顧慮到對方的情緒,她也就沒問搜查的進展。

不料,藤村卻主動提起了這事:“調查遇到了麻煩了……”

他垂著眼皮,似乎覺得這是自己的責任。

接過西蒙.吉爾莫亞親筆信之後,他便匆匆告辭了,連背影也似乎帶著一個工作受挫的男人的“羞恥心”。

羅絲再次動筆寫起了講義稿——

……我曾經看過日本I教授的一篇文章。裏面說到,他在國外乘坐火車旅行時,從包裏掏出一本名為《一天五美元旅行》的旅遊指南。他下意識地用手遮住了封面上的字,不讓坐在他對面的乘客看到。就在那時,他突然想起了本尼迪克特所說的“恥的文化”。若是美國的旅行者,恐怕就會大大方方地拿著旅遊指南在街上走來走去吧。可見,日本人的羞恥心確實太強烈了,但也不是說就一定不好。畢竟,作為日本文化的核心內容,這也是必不可少的。我對大家只有一個要求。大家對其他任何事感到害羞,我都不會在意。但是,我希望能和大家來個約定,就是在練習英語會話時,大家能暫時拋開“羞恥心”……日本人說不好英語,沒什麽好難為情的。日語蹩腳的……就像我這樣的外國人,難道大家會因為我不會日語就瞧不起我嗎?對於外語學習者而言,羞恥心將不利於語言的習得。我也是因為聽說日本文化的精髓是羞恥心,這才在此說明,希望大家能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