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不如懷念(第2/2頁)

在最廉價的木棺裏躺著一具屍體,客死他鄉的陌生女人的屍體……平靜的俏麗面孔,粉色的口紅……脖子上仍然系著藍色的紗巾,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脖項和殷紅的指印!

天旋地轉,安德烈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用手按著正在打鼓的太陽穴。他的耳邊又出現了火車闖進隧道時的“嗡嗡”風聲,鐵輪碾過軌道縫隙的“哐當”聲,闖出隧道之後的尖厲的汽笛聲……他張開了嘴巴,卻沒有半點聲息。背後有開門的聲音,冷風襲來,安德烈緩緩地倒下,眼前紛亂的畫面全部退入了黑暗。

 

“你在這裏做什麽?”

再次蘇醒過來,安德烈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長沙發上,身邊圍著幾張慈祥的面孔和一名巡警毫無表情的臉。

“我在哪裏?”安德烈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卻被巡警有力地推倒了。

一個穿著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回答:“這裏是殯儀館,你認識那個女人嗎?你為什麽不按門鈴?”

“殯儀館?”

“你為什麽不走正門,而是偷偷地撬開後門溜進來?”巡警冷笑了一聲,“又為什麽去看一具無名的女屍?”

“我……我……”安德烈無言以對,索性胡亂遮掩,“我不記得了……”

 

“你又想起來了?”第二天早晨,在檢察官的辦公室裏,查爾斯警長的冷笑和前一天晚上的巡警一樣不懷好意。

“是的,我在追蹤小個子女人……我親眼看到她鉆進了那扇門,是她捅開了門。”

“胡說,巡警只看到你一個人鬼鬼祟祟。”

“我跟在她後面!”安德烈有點兒急了,甚至對警長產生了抗拒心理。

格銳檢察長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和顏悅色地問:“你看到一個女人進入房子,於是跟了進去,可是她去了哪裏?那一家人都作證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沒有見到任何人。走廊上只有那兩扇門,所以她必然進入了臨時停放棺材的房間。問題是那個房間的另一扇門——也就是通向殯葬大堂的門——鎖得好好的。你自己也看到了,那個房間空蕩蕩的,根本沒有什麽藏人的地方,巡警也仔細檢查過……”

“也許她從窗戶逃走了?”安德烈隱約記得那個房間裏有一扇窗戶,似乎拉著窗簾。

“不可能,”檢察長遺憾地搖了搖頭,“因為是停屍的房間,那個窗戶從來不開,上面的灰塵很厚。”

“我們甚至檢查了門把手,上面只有你的指紋!”查爾斯的語調仍然是冷冰冰的,“巡警跟著你進入後門,然後立刻通知了那家人,所有的人都跑去隔壁房間,發現你躺在地上……”查爾斯突然眯起了眼睛,“你為什麽昏迷?別跟我說遭到了不見蹤影的女人襲擊。”

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安德烈昨天晚上在拘留所裏曾經反復地掂量。最簡單的方法是說看見屍體被嚇昏了,可是他已經在火車上見過同樣的屍體。告訴他們自己經常頭痛,曾經不省人事?那樣就必須承認自己有發瘋的可能性……遭到小個子女人的襲擊?更說不通,如果那一家人沒有撒謊,那麽那個女人只可能藏在那個房間裏。可是開燈的時候安德烈親眼看到狹小的房間空空蕩蕩,只有中間的一個小推車。藏在小推車下面?安德烈掀開天鵝絨的時候可能確實神經緊張,但是那個女人能夠身手敏捷地瞬間繞到他的背後發出襲擊?藏在門後面?安德烈記得自己開門的時候特別防備了這種可能性,把門開到了和墻壁平行的極限。當然,還有一些更荒唐的、安德烈不肯承認的可能性——也許小個子女人和死去的女人並排擠在狹小的棺材裏?不可能。鉆到了死人的下面?既荒唐又違背常理。如果小個子女人化妝成屍體,那麽真正的屍體到哪兒去了?也許小個人女人是死去的女人變幻出來的鬼影?也許是死去的女人在背後襲擊?不可能,我在發瘋……

“我並不膽小,但是突然看到一具屍體也會被嚇壞。”安德烈不得已采取了第一種方案。

警長和檢察官交換了一下眼神。

“安德烈,你真的不認識那個女人?”檢察長大概知道安德烈的答案,語調無奈而疲憊。

“不認識,真的不認識!”安德烈毫不猶豫地說出了實話,但是急切的態度在兩位審問者看來反而不正常。

檢察長沉默了片刻,在面前的卷宗上緩緩地寫了幾個字,按了一下桌上的電鈴,然後平淡地說:“殯儀館沒有錢財損失,也不打算控告你。你可以走了。”

安德烈夢遊一般隨著警員離開之後,查爾斯在房間裏急促地轉了幾圈。他低著頭,似乎故意要查看他的肮臟的皮鞋在地毯上留下的痕跡。

“我去見過那位醫生了。”查爾斯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轉過身,“安德烈可能腦子有問題——被蒸汽和噪音搞壞了。醫生不相信他瘋狂到殺人的地步,但是偷偷跑去殯儀館拜訪一具漂亮的女屍……”警長煩躁地一揮手,“不管怎麽說,所謂紅披風女人的說法完全站不住腳,很可能是他臆想出來的。醫生說叫……什麽來著……強迫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