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予我的一切我不曾忘記(第2/3頁)

查爾斯再次掏出煙盒,輕輕地敲打著,在寂靜的墓地中像是孩童玩具戰鼓的響聲。

“安德烈給德國人帶來了不少麻煩。首先,他誤打誤撞地發現了瘦小女人……她起初並沒有發覺,但是到小巷裏和她的同伴會合的時候,那位中年男人——馬丁——在樓上看到了安德烈。他是個像惡魔一樣精明的人,立刻指示小個子女人把安德烈引去殯儀館——他生怕安德烈通知巡警到他們的巢穴搜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大家都相信他發瘋了,於是就有了殯儀館裏神秘失蹤的故事。後來巡警出現當然並非偶然,而是馬丁故意引過去的。

“事情原本可以到此為止,但是安德烈仍然不死心,整天在街上閑逛,嚴重影響了他們的活動。德國間諜原本可以像對付瑪麗那樣直接除掉安德烈,安排成意外事故或者自殺……不過,你這位檢察長和德國人討價還價,答應不去自首,但是要求德國人不能要安德烈的命。於是,馬丁設計了一個更加周密的計劃,不僅要讓別人相信他瘋了,甚至可以讓他真的發瘋。正如你所暗示的那樣,馬丁選擇了海濱孤立的小木屋,預先在裏面灑上柴油和煤油,讓一名同謀穿上瑪麗的服裝裝神弄鬼,把安德烈引到小木屋附近。瘦小女人斯坦弗尼,已經預先藏在小木屋裏面。安德烈看到女演員點燃油燈,出現在窗口……對了,她搬出木頭架子也是線索。吹滅煤油燈之後,第一次點燃火柴,制造奇異的效果;火柴熄滅,女演員就登上梯子從房頂離開。斯坦弗尼接替她的位置出現在窗口,然後一拋火柴,引燃柴堆。他們已經預先做了準備,讓火勢集中在柴堆附近,不至於立刻蔓延到房門附近。安德烈跑向小屋的時候,瑪麗也登上梯子爬上屋頂。她身材矮小,動作十分敏捷。安德烈闖進小屋後,她們在屋頂上蓋好屋瓦,從沒有窗戶的另一側下去。”

查爾斯警長掃視著清冷的墓地,並不算整齊的墓碑層層疊疊、高高矮矮地在迷霧中時隱時現,像一群怯懦的士兵組成的方陣,等待著走向戰場的那一刻。

“如果搞清楚了你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第三次神秘失蹤就毫無神秘可言。”警長低聲嘟囔,更像是自言自語,“對你而言,安德烈是一個天生的克星,居然當天下午就在市中心再次發現了馬丁的蹤跡。那位德國特工被氣瘋了,走進一家酒吧給你打電話,強迫你配合完成第三次密室失蹤。馬丁穿著一件工人的制服,並不顯眼,而且已經是下班時間,市政府裏面沒有幾個人。按照計劃,你把助手召進辦公室的裏屋口述文件,特意開著兩個房間之間的門。馬丁推門進入辦公室,直接進入內間,躲到屏風後面。檢察長的辦公室鋪著厚厚的地毯,毫無聲息;連接外間和裏間的門開著;助手在集中精力記錄,因此沒有察覺外面進來了一個人;而你自然視而不見。馬丁在屏風後面也沒有閑著,用牽線之類的東西透過通風口在儲物間制造噪音,吸引安德烈的注意力。等安德烈拉開儲物間的門,他立刻向你示意;你停止口授,讓助手回到外間,自然發現安德烈在儲物間門口發愣!利用這個空當,馬丁從屏風後面轉移到桌子下面,或者開窗離開。不管怎麽說,沒有人會懷疑公正無私的檢察長在自己的辦公室裏面搞鬼,安德烈只能認定自己的視覺和聽覺都失常了。你好心勸安德烈好好休息,不要再想和謀殺相關的事情,可是你沒有料到,安德烈真的瘋了。”

說到這裏,警長暗暗地嘆了口氣。他回想起了那段日子裏日漸消瘦的檢察長,究竟是因為失去心愛的女人的悲痛,還是受到了無聲的良心譴責,亦或是兩者皆有?

安德烈的自殺確實引起了不少關注,但隨著戰事的發展,法國人的注意力都轉向了戰場,德國特工也偃旗息鼓了幾個月,之後隨著德國人的坦克再次“光臨”勒阿弗爾。查爾斯看到過德國人的文件,他們原本打算讓格銳做傀儡市長!按說格銳早已經做了通敵的事情,接受這樣的升遷應該順理成章。但是老格銳竟然不領情,以死謝罪。德國人倒也寬容,沒有抖出檢察長以前的舊賬,於是格銳被認為不肯投敵,風風光光地像民族英雄一樣被下了葬。可是,誰又知道那個老頭子是帶著多少愧疚和傷痛入了土……

查爾斯的腿有點兒僵了,他系好衣領,順便低頭看著自己皺皺巴巴的制服。

“也許老格銳的選擇很明智,至少不用像我這樣為了混口飯吃而受德國人的氣,還要遭到同胞的白眼。人各有命,我就是一個……”

警長似乎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詞匯,嘟囔了片刻才自語道:“……一個從來不多想的人。老格銳就是想太多了,活不長。你總是瞻前顧後,明明想要找個人傾訴,又遮遮掩掩。我們最後一次討論案情的時候,如果你痛快地吐露實情,我也不會為難你,說不定會幫著你逃到南部或者英國。人可以很愚蠢,可以做傻事,被人罵也沒有關系——就像我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