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可是,”沛基問,“誰會想要謀害芳雷呢?”

他立刻調整自己的想法。他了解到自己最初關於謀殺的想法純屬臆測。然而,即使如今有另外一樁謀殺案取而代之,他仍不免憶起自己最初的想法:假設這真是謀殺案,那麽肯定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依照心理慣性,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都投注在肯尼·墨瑞身上。這屋子裏的每個人腦裏除了墨瑞絲毫沒想到其他人。所有人都不知道彼此身在什麽地方——墨瑞除外。在這種真空狀態下任何人都可以不動聲色地展開攻擊,只要他的對象不是墨瑞。

“謀害芳雷?”巴羅喃喃復誦,不解似的。“快別這樣,醒醒啊。穩著點,咱們走吧。”

他像是在指引倒車那樣繼續說著話,大步走在前面開路。手電筒的光線相當平穩,但是他在到達水池之前就把它關了,也許因為天光還微亮著,或者因為他不想將現場看得太清楚。

水池周圍鋪著一圈大約5呎寬的細砂。昏暗中,各種物體甚至臉孔都還依稀可辨。面對花園後部看過去,只見芳雷俯臥在水池裏,臉孔微微朝右轉。水池的深度剛好使得他的屍體隨著水流漂蕩,這時水仍然繼續溢出低矮的圓形池畔而後漫流過那片砂地。他們看見水裏有一團顏色較深的汙漬,在他的身體四周蔓延暈染。當那團物體觸及屍體旁邊一片白色的荷花花瓣時,他們才看清楚它的顏色。

沛基動手把他拉出水池時,水面再度激蕩起來。芳雷的腳踝幾乎就要被拖向池畔邊緣。只是,一分鐘過後——沛基爾後再也不願回想的一分鐘——他站了起來。

“沒救了,”沛基說。“他的喉嚨被割斷了。”

兩人驚魂未定,卻不得不故作冷靜。

“是啊,恐怕是這樣。這顯然是——”

“是謀殺。或者,”沛基斷然說,“自殺。”

兩人在暮色中四目對望。

“不管怎麽樣,”巴羅反駁,試圖同時兼顧職業立場與人道,“我們必須把他拉出來。維持現場完整等待警方到達的規則很好,但是我們不能任他趴在那裏。不該這樣。況且,他的姿勢已經被移動過了。我們是不是——”

“好吧。”

他那襲軟呢衣褲仿佛吸飽了一整噸的水,變得既黑汙又沉重。他們吃力地將芳雷翻出池畔,自己身上也濺了點水花。花園在這寧靜夜晚裏的浪漫香氛,特別是玫瑰花,在這殘酷現實的圍繞下格外顯得不真實。沛基忍不住想:這個人是約翰·芳雷,他已經死了。這不可能啊。的確不可能,除非是基於某個逐漸明朗的理由。

“你認為是自殺,”巴羅擦著雙手。“不久前還有人妄想過謀殺,可是自殺這種事同樣令人無法接受。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這意味著原來他才是騙徒。他竭盡所能地撐住場面,暗暗希望墨瑞最好沒有指紋記錄。當測試結束,他再也無法面對結果。於是他跑到這裏來,站在水池邊,然後——”巴羅伸手往喉嚨一劃。

完全符合現況。

“恐怕是這樣!”沛基附和著說。恐怕?恐怕?是啊,這難道不是對一個死去朋友的最嚴重指控,把所有責任一股腦兒推到他身上?反正他再也無法開口駁斥?隱隱作痛之余,一股憎惡隨之而生,因為約翰·芳雷是他的朋友。“目前我們只能這麽想啊。老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親眼看見他自殺了嗎?他是用什麽工具自殺的?”

“沒有。我是說,我沒看見。我剛剛從走廊那道門出來。我帶了這支手電筒,”巴羅說著將開關推上推下,然後向上舉著,“是從走廊那張桌子的抽屜裏拿來的。你也知道我的眼睛在黑暗裏很不中用。我打開走廊門時正好看見芳雷站在這裏——你知道,模模糊糊的——就在水池邊,背對著我。接著他好像做了什麽動作,或者動了一下,憑我的視線無法確定。你應該也聽到聲音了。然後我聽見一陣水聲——你知道,還有劇烈的撞擊聲。再也沒有什麽故事比這更糟更赤裸裸的了。”

“他身邊沒有別人?”

“沒有,”巴羅伸手撫著額頭,用指尖緊按著額肉。“或者該說,不一定。這些樹籬有腰部高,而——”

沛基沒有機會問納塔奈·巴羅這位極度嚴謹的律師所謂的“不一定”是什麽意思,因為這時一陣忙亂的腳步聲從屋子方向傳來。他急促地說:

“你是法律專家。他們就要過來了,不可以讓茉莉看見這景象。你能不能運用職權制止他們過來?”

巴羅輕咳了兩三聲,肩膀一挺,像個緊張的演說者準備開場那樣。他打開手電筒,朝屋子方向走過去,邊用白光掃射著來人,但沒射向他們的臉。光線照出了茉莉,後面跟著肯尼·墨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