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說到最後那幾個字時,希莉雅的聲音發狂似地高昂起來,然後淡去。她坐在那裏,就在陰影裏頭,所以何頓無法讀她的表情。她清亮悅耳的笑聲浮升在草香盈溢的墓園。

“別這樣!”何頓銳聲道。

“別怎樣?”

“別笑了!”

“抱——抱歉。可你應該慶幸我昨晚沒把這經過跟你講吧,唐?”

“那之後——發生了什麽呢?在畫廊裏?”

“不知道。聖誕節那天破曉時歐貝發現我躺在那裏。她一口咬定我會得肺炎死掉,發了頓脾氣,而且硬要拿三四個熱水瓶連同我一起塞到床上。不過我不擔心。我對冷天不敏感,不像可憐的瑪歌。”

(菲爾博士在她身邊稍稍動了一下。)

“希莉雅,”何頓清清喉嚨。

“嗯,唐?”

“你知道,當然,這全是你做的夢吧?”

“是嗎?”希莉雅問道。她挪身旁移到月光下。她出奇清亮的眼睛和嘴巴的線條,跟她柔和的臉龐成了強烈對比。“它們是真的。它們有身體。我看到了。”

“你記得昨晚吧,希莉雅?雪普頓醫生?雪普頓說的每個字我真是打從心底不想同意……”

“我不怪你同意他,唐,”希莉雅轉開臉。“這很自然。我腦子——”

“不。那是蠻普通的噩夢。更糟的我都夢過哩。”(老天,他禱告道,這事請讓我處理得宜吧!)“不過,正如雪普頓所說,你的夢是給那千刀萬剮的謀殺面具遊戲引出來的。”

“唐!求你!”

“你是聰明人,希莉雅。這事你要用點腦筋。噩夢裏的臉孔說來就是面具。想想它們的聲音吧:‘捂在布裏發出來’。希莉雅,聽我說!面具後頭發出的聲音正是這樣,就像你在謀殺遊戲整個偵訊過程時聽到的一樣。”

“唐,我……”

“待我請教菲爾博士好了。你說呢,菲爾博士?”

“我說啊,”菲爾博士沉吟著緩緩答道,“我們最好先解決這事兒。”

“解決?”

“現在就打開墓室一了百了,”菲爾博士說。一根拐杖喀啦掉到地上,他拄著另一根撐起身子。

“可是你究竟期望會怎樣……?”

“照說,”菲爾博士當沒聽到,“我得等克勞福探長來。他打了電話說已經上路了——歐貝小姐給的口信。不過(哼咳!)他遲到好久了。我想我們就別等他了。先動手吧。”

一個新的聲音插嘴道:

“等等,先生。”他們全嚇了一跳,而且何頓覺得菲爾博士似乎低聲咕噥了什麽。

只見一名穿著老舊斜紋軟呢衣服,戴頂軟帽的強壯中年男子跑上石子小徑,上氣不接下氣。他臉上惟一看得出的特征是兩撇特出的八字胡,日光下看來從沙色到紅色都有可能。不過他不喜歡這個墓地。一點也不喜歡。

新來者朝菲爾博士致意,介於碰碰帽子和正式敬禮之間。

“單車輪胎破了,”他說,“耽擱時間。抱歉。”然後他便直起身。“有件事我想知道。我人在這兒,是官方呢,還是非官方身份?”

“目前,”菲爾博士說,“非官方。”

“啊!”兩撇驚人的八字胡底下放心地呼出一口氣。“聽好了,倒也不是說我們在做什麽不合法的事。不過我覺得我還是穿便服的好。”

菲爾博士把他的同伴介紹給威爾郡警局的克勞福探長。

“必備工具,”菲爾博士說,“你都帶了嗎?”

“手電筒、刀子,還有放大鏡,”克勞福探長答道,利落地拍拍兩個口袋,“全部都在沒搞錯,先生。”不過他可一點也不喜歡周遭環境,他們看到他的眼珠子在移動。

“那就,”菲爾博士說,“請你檢查一下我手邊的東西如何?”

菲爾博士在他鬥篷裏頭摸索,猛力集中精神想要記得正確的口袋,他先掏出一把手電筒,然後是個用繩子封了口的水洗小皮袋。他把袋子遞給克勞福探長。

菲爾博士的手電筒在柏樹下照出一小團光暈,墓室在他們後頭聳起,克勞福打開袋子從裏頭倒了只沉重的金戒指到手心,何頓看不見戒面的印璽,戒面朝著另一頭。

“怎麽樣,探長?”菲爾博士催問。

“呃,先生,是個戒指,”另一人更仔細地覷眼看起來。“蠻古怪的印璽。真沒見過雕工這麽精細繁復的。而且下頭這部分,像是睡著的女人……”

“精細繁復!”菲爾博士隆聲說道,“天公娘娘在上!”大夥兒全都退開。

“放輕松,先生!”克勞福探長咕噥道。他的八字胡在光線底下如火一般紅。

“抱歉抱歉,”菲爾博士也咕噥道,帶著罪惡感把下巴縮進披風。“聖誕節那天我造訪了一位知名的收藏家。我冷靜優雅地把這枚可怕的戒指丟進口袋後就忘個精光。直到——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