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篇 化灰案 第五章 古怪、消逝

若後動者不能觀敵而制計,則禍愈於先動。

——《武經總要》

梁興進了東水門,他猛地又回頭,一眼瞥見城門洞外一個灰衣男子猝然止步,隨即轉身走向旁邊的護龍橋欄杆。

梁興站住腳,斜盯向那男子,那人大約二十七八歲,瘦長臉,很精幹,應該是習過武,以前並沒有見過。他似乎知道梁興在看自己,便扒在橋欄上,裝作看河水,一直沒有回頭。

梁興納悶起來:他跟著我做什麽?難道剛才瞧見我殺人了?瞧見我殺人,該報官才對,偷偷跟著我做什麽?想找見我的住處?想訛詐?

他本想過去質問一番,但一想,自己已經惹禍在身,莫要再生事。何況也許是自己多疑了。於是,他轉身離開,向香染街走去。到了梅家醫館,他停住腳,回頭望了望,那人並沒有跟來。他這才放心走進門去。

“梁教頭去吃酒,這麽早就回來了?”一個清瘦中年男子朝他點頭笑問,是梅大夫。

梁興不想多話,只笑了笑,徑直走到後院,進了自己的屋子,關起房門,躺倒在床上發悶。蔣凈臨死前的面孔神情,不斷在心頭閃現,揮都揮不去。他煩躁起來,猛地坐起了身子。起身的同時,心底像是有根細弦微微一顫,覺著似乎有什麽不對,他忙定神去想,卻想不出究竟是什麽不對。

他站起身,在屋子中踱來踱去,用力想著。半晌,心底那根弦又一顫,他猛地頓住腳,想了起來——蔣凈的神情不對。

剛才在那船上,自己將蔣凈逼到壁板邊,蔣凈拔出刀,突然發力動手時,臉色先忽然一變,怪叫一聲。蔣凈是來應武舉的舉子,武功自然不會太差,而且聽說刀法極快準。他出招進擊,該趁敵不備悄然動手,為何要先怪叫一聲?

不過,許多人進擊時,為提氣、懾敵,也會大聲喝叫。怪不在他的叫,而在那神色。

梁興凝神回想當時情形,但事情發生於轉瞬之間,很難清楚憶起。只記得蔣凈齜牙咧嘴怪叫著出手,頭似乎一仰,身子似乎一挺。

梁興反復模擬蔣凈當時的動作神情,覺著的確有些古怪別扭,但怪在哪裏,一時卻想不出來。難道是自己亂想,這只是蔣凈脾性習慣?每個人發力出招時,哪怕招式相同,姿勢神態也都各自不同。

梁興有些泄氣,卻始終放不下,加之回來途中有人跟蹤,這事似乎藏著些古怪。雖然顧震讓自己回來靜候,但這畢竟是自己的事,何況又誤殺了人,這一個“誤”字極難究明,一旦罪名坐實,便再難解脫。他再坐不住,出門又往虹橋趕去。

一路上,他仔細留意,並沒見跟蹤他的那個灰衣漢子。路邊人們三五成群,都在議論剛才河上發生的異事,梁興卻沒心去理,他快步上了虹橋,朝下面一望,剛才水灣邊泊著兩只客船,現在卻只剩後面那只,蔣凈那只船竟不見了。

他忙下橋趕到岸邊,想問人,但左近一個人都不見,水邊那後面一只客船也靜悄悄沒有人聲。他又回身望向米家客棧,店裏也沒有人。

怪事,那船上的人已經發現了蔣凈的屍首,也把後來上船那人誤當作兇手揪住,該等候官府來勘查才對,怎麽會把船劃走?難道是顧震派人劃走的?

他正在納悶,見一個年輕女子從米家客棧裏走出來,身穿舊布裙,左臉上有一大片紫癍。梁興立即想起,剛才這女子和另一個婦人在那船的船艄。

他忙上前問道:“這位姑娘,你剛才在水邊那只客船上?”

那女子一愣,惶然點了點頭。她臉上生著紫癍,又蓬頭垢面,一雙眼睛卻甚是秀美清亮,似曾見過。只是這女子有些怯生,不敢擡頭看人。

“請問那只船去哪裏了?”

“劃走了。”女子低著頭,聲音很小。

“劃去哪裏了?”

“該是回家去了吧。”

“你不是那船上的人?”

“不是,我只給鐘大嫂打打幫手,接些雜活兒。”

“鐘大嫂?剛才和你一起在船尾的那個婦人?”

“嗯,她是鐘船主的娘子。”

“船主叫什麽?”

“名字我不知道,人都叫他鐘大眼。”

“他家在哪裏?”

“我不知道,聽說在下河灣。”

“那船上沒出什麽事嗎?”

“沒有啊。”

“哦?你什麽時候下的船?”

“剛才鐘大嫂把要洗的衣服收拾好,交給我,我就抱下船了。”

“我剛才上下那船,你看見沒有?”

“沒留意。”

“哦,多謝姑娘……”

那女子低著頭走了,梁興轉身望著空空河面,越發納悶兒,剛剛那場殺人事件,竟像是一場夢一樣,無聲無息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