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篇 化灰案 第二十二章 圓房、自殺

故善用兵者,如攜手而使人,人人不得已也。

——《武經總要》

不過,曹廚子他娘雖然不管他如何使喚珠娘,卻始終不許他碰珠娘的身子。

直到成親整一年後,他娘忽然說:“你搬回你房裏去睡吧。”他聽了簡直不敢相信,繼而有些怕起來。但這一年,他借故挨擦過無數回珠娘的肌膚,心裏早就渴極。得了這聖旨,還怕什麽?

抱著鋪蓋,他走進了自己那間臥房。珠娘正在油燈下做針線,猛地見他進來,驚得一顫,慌忙站了起來。他心裏也怕,不由得朝珠娘笑了笑。只有相親那天,頭次見珠娘,他才這麽笑過一回,心境竟有些相似。這房間他已經一整年沒進來過。成親時,房裏重新刷了白石灰,鋪蓋也都換了新的。這時看起來,卻已經有些暗淡了。他走到床邊,放下鋪蓋,而後坐了下來。珠娘一直驚望著他,這時慌忙低下了頭。

曹廚子清了清嗓,又鼓了鼓氣,話才說出口:“從今天起,我就在這裏睡。你鋪床吧,咱們……嗯……我要早些睡。”

珠娘慌忙過來展被鋪床,他站到一旁去脫掉外衣。珠娘鋪好床後,又慌忙躲到桌子邊,低著頭,不敢坐,兩只手又不住地扭絞。曹廚子看著她這羞怕慌怯樣兒,忽然沒了主張。既不能像常日那般隨意使喚,也沒法跟她說些親近話,更不能放低了求她。躊躇了半晌,他才脫鞋上了床,坐到裏頭暗影裏,脫掉了汗衫和褲子,光著身子鉆進被窩裏。偷眼一看,珠娘仍站在那裏,像是要哭了一般。

曹廚子鼓起勇氣說:“吹了燈,你也來睡吧。”說完,又忍不住大大咽了口口水,聲音響得珠娘自然也聽得到。她卻像是泥塑一樣,仍一動不動。

曹廚子有些起火,大聲道:“吹燈!”

珠娘垂著頭,又絞了一陣手指,這才轉身吹滅了燈。屋裏頓時漆黑,好半晌,才聽到珠娘輕步走到床邊,卻不敢上床。

“上來!”曹廚子忍不住又喝道。

又是半晌,珠娘小心躺到了床沿邊上,自然是沒脫衣服。曹廚子在床裏頭,兩人隔了至少一尺遠,他卻能感到珠娘身子似乎在抖。他自己心也咚咚猛跳,不知道該怎麽辦。漆黑裏忐忑許久,他猛然想起茅廁裏那個血團,心裏頓時沖起一團火,她這樣的婦人,我還怕個什麽?

於是他猛然翻身,一把抱住了珠娘。

長到二十五歲,他終於嘗到了婦人的滋味。

嘗到這滋味後,第二天一睜眼,他就發覺自己變了,珠娘也變了。珠娘其實先已醒了,本來正要起身,見他醒來,忙閉上眼睛,一動不動裝睡。晨曦微光裏,那側臉瞧著,像是一大片粉白花瓣,曹廚子心裏頓時湧起一陣憐愛,這從來沒有過。

他第一次從心底裏覺著,這是我的媳婦,不是婢女,要疼,不能再隨意使喚。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珠娘散在綠絹枕頭上烏黑的頭發,還沒摸到,他娘利剪般的聲音在窗子外響起:“日頭都高過房檐了,豬都爬起來刨糞了,有哪家的媳婦睡到這個時辰還不起來?”他和珠娘都被嚇了一哆嗦,珠娘慌忙爬起身,幾下套好衣裳,蹬上鞋子就開門跑了出去。曹廚子也忙起身穿衣。

到了外頭,他果然再沒法像往常那麽使喚珠娘,他娘卻比往日越發惱恨,尖著聲不住斥罵著。他有些心疼,卻哪裏敢出聲?

直到晚上,回到臥房,關上門後,他才開始慢慢試著和珠娘說些話。他本不是個善談的人,費力找了些零碎話頭:“我那件白絹汗衫放在哪裏?”“油燈裏快沒油了。”“這屋裏開始有蚊蟲了……”珠娘則只會點頭應兩聲,瞧著她那含著羞、帶著怯的樣兒,曹廚子心裏一股股湧出蜜一般的歡喜來。

就這樣,他們兩口兒,當著他娘的面,極少說話,互相甚至瞧都不瞧一眼。進了臥房,才真像夫妻一般,低聲說說話。熟了之後,還能不時笑一笑。珠娘也漸漸不那麽懼他了,偶爾還惱一下、罵兩句。不過,畢竟有他娘在,珠娘始終不敢開開敞敞地說笑,眼底裏始終有一絲怯。

對此,曹廚子已經心滿意足,唯一盼的,是他娘能對珠娘稍稍和氣一些。但這只能是個癡夢。他娘只要看到他對珠娘略顯出些體貼,立即會發作,加倍地罰罵珠娘。成親兩年後,瞧著珠娘沒有懷孕的跡象,他娘越發焦躁起來。見著雀兒就罵蛋,見著驢子就嘲騾,拍死只蚊子也要嘆半天骨血。

到第三個年頭,他娘再受不得,開始天天逼他休了珠娘。曹廚子正沒法,溫家茶食店一個常年守夜的老軍死了,他像是撿著救命符一般,忙哀求店主搭救搭救珠娘,溫長孝也知道他家的事,便托侄子手底下一個都頭,去見了曹廚子他娘,說是奉了營裏溫指揮的命,讓曹廚子兩口兒去店裏守夜。他娘素來怕官,不敢阻擋。他兩口兒這才逃難一樣,從去年年底開始,住到了店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