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篇 空倉案 第五章 投水、回店(第3/4頁)

“那客官您自便,有事盡管喚我,我叫賈小六。”

“俺自己帶底有被褥,恁家的收了去吧。”

賈小六忙把床上的臭被褥卷好,抱著走了。石守威將大包袱撂到床上,把梁興、營裏那些吸風溜屁的軍漢,還有這崔家客店的腌臜男女,全都罵了一遍,這才解了氣。隨即卻又笑了起來,至少自己蒙混過了那個賈小六。

他不由得感嘆:這世上的人,沒幾個能真信自己的眼睛耳朵。你只須不管不顧,亂蒙一通。你說什麽,人便會轉而信什麽。人生在世,不過亂蒙。

他這一樂,也不覺著屋中有多臭了。將大包袱打開,鋪好了褥子。這褥子雖也不幹凈,卻是自家的鋪,臭也是自家的臭。他脫掉鞋子,躺倒在床上,覺著就算是常住下去,也無妨了。

舒坦了一陣,想起自己來這裏的目的,他又犯起愁來。裏裏外外瞧著,這崔家客店都再尋常不過,怎麽會和殺人拋屍的事牽扯到一起?清明正午那天,那個冷臉漢押著鐘大眼的船,若真是泊到了這岸邊,屍首又搬到了這店裏,自然是和這店裏的人串謀好了。但僅是店裏夥計,還是連店主都串謀了?藏屍拋屍,不是小錢小利就能說動,即便能說動夥計,一旦被店主發覺,這事便難遮掩了。從那冷臉漢的行事來看,不會冒這個險,估計是連店主都串謀好了。看來,得先摸清店主的底細。

想到此,他跳下床,開門走到院子裏,左右看了看,院中十分安靜。一個人都沒有,更不見那個賈小六。他想了想,回到屋裏,使出力氣,把小破床的床腿扳松,小破桌的桌腿扭歪。還嫌不夠,又把門閂的槽木掰斜,這才出門去喚賈小六。扯開嗓剛要喊,一張嘴險些用官話叫出“六蛋子”,他忙吞了回去,改口用膠州話叫“小六兄弟”,連叫了幾聲,賈小六才答應著跑了過來。

“客官,有什麽事麽?”

“小六兄弟,恁來看看,這床腿也松了,桌子腿也歪著,連門閂也閂不上。俺這異鄉人,最怕夜裏睡不安穩,勞駕小六兄弟,給俺拾掇拾掇。”

賈小六各處看了看,有些不情願,但仍蹲到床邊修起來。石守威便有了套話的時間。

“小六兄弟,俺看恁這家店,占的地界大得嚇死爺,比俺鄉裏上戶人家莊院還大,這得多少錢?”

“少說也得有三千貫。”

“三千貫?!嚇死個爺嘞。俺得賣幾輩子驢毛才能掙到這些錢?恁家店主姓啥?”

“姓崔。”

“他這店是他祖上傳底?”

“不是。其實這店也不是他的——”賈小六停住手,從床底下探出頭,放低了聲音,“我說了,客官可莫去亂說。”

“恁把俺當成啥人了?碎嘴長舌婆娘?俺出來做買賣,靠底就是一個嘴皮子比城門還緊。恁就放心說吧。”

“您瞧見我家店主娘子沒?”

“沒呢。將才在店前頭,光顧著想茅坑和錢,沒留意。恁家店主娘子咋了?”

“唉,算了,您還是別打聽了,這話我不該多嘴。”

“恁看恁。撒尿要個盡,說話要個凈。恁說一半不說了,還讓俺今晚睡不睡覺了?俺住到恁家店,便是恁家人,恁家底事,就是俺底事。恁就放心說吧。”

賈小六扒著床腿,猶豫了半晌,才又開口:“這店其實是店主娘子的,崔店主只是旗招兒,白掛在面兒上。啥事都還得聽店主娘子的。”

“哦?那店主娘子啥來頭?”

“也沒啥來頭,只是生了一張好面皮,年輕時也算得上標致風流人物。成了,這床腿修好了。我再給您看看桌子腿,您也莫再打問了,我是仰著人鼻孔吃飯,說多了,可就得另找活路了。”

蔣沖仍躺在床上養病。

那個年輕男仆淩小七待人極細心周至,不但喂飯、換藥,連屎尿都替蔣沖收拾,而且並沒有絲毫嫌棄,臉上始終帶著笑。蔣沖活到現在,除了自己親娘,從沒被人這麽盡心服侍過。他心裏極不安,卻又沒法起來自己行動。

更讓他不安的是,這楚家,連仆人都這麽和善熱心,那楚滄、楚瀾的大善名恐怕不是虛名假譽。難道楚瀾真的是無辜被殺?但我堂兄也絕不是負心忘義的惡徒。難道這裏頭有什麽誤會?那張寫了“救我”兩字的紙條,又是誰偷偷丟給我的?這人和楚瀾的死有關聯嗎?

他越想越亂,卻理不出任何頭緒,不由得有些煩躁起來。

那個淩小七一直坐在床邊守著他,見到他動彈,忙站起來,拿著手裏的小扇輕輕扇著:“今天天氣有些熱,是不是傷口發癢了,你盡量忍著莫亂動,掙破了傷口,就更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