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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我重復著睡眠和蘇醒,周期比正常時要短得多。博士說,這樣我的頭腦會一點點慢饅恢復——似乎是在證明這點,每當我醒來,記憶就像潮水一樣復蘇。

我叫成瀨純一,在工業機械廠的服務部上班,主要的工作是處理客戶投訴、修理損壞的機器。我穿淺藍色制服,那制服被機油染得接近灰色。在單位我的外號是“老實蛋”,老員工說這是因為無論上司說什麽,我都點頭稱是。

周末我就攤開畫布,畫畫是我的樂趣之一。去年年底,我買了一套嶄新的油畫畫具。

我住在狹窄的單身公寓。說是公寓,其實只是個廉價的住處,每次做飯都得套上一只拖鞋,一只腳裏一只腳外地才能進廚房。

公寓——那條件惡劣的公寓,正是令我陷入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我想找套條件好一些的房子,去了附近的地產中介公司,就是在那兒被槍擊中了腦袋。

那是在下午五點左右。我選擇那家店沒什麽特別的理由,只是從外面看,店員似乎態度不錯。若看到哪家店裏坐著個嚴肅的男人,我可不會進去。

櫃台邊有個年輕女顧客正在和店員說話,裏頭有五個員工坐在桌前幹活,三男兩女。

房間左邊有一套豪華沙發,一位身著質地優良的白色毛線外套的女上,正和店長模樣的年長職員坐在那裏,邊喝茶邊談笑風生。她到這兒要談的事大概跟我們的屬於完全不同的層次。

我前面的年輕女顧客攏了攏長發,似乎沒找到滿意的房子,滿臉不悅地離開了櫃台。一個瘦長臉的男職員說:“有了合適的房源再跟您聯系。”她回頭略一頜首,走了出去。

“藤田,到時間了,能關一下大門嗎?”瘦長臉在招呼我之前對同事說。一個戴圓眼鏡的女職員應聲站起。這家店像是五點關門。她向門口走去。

瘦長臉帶著職業性的笑容對我說:“讓您久等了。”

我靠近櫃台:“我想找房子。”

“什麽樣的呢?”

“普通的就行,有個廚房……”

“一居室?”他有點著急地問,“是要租吧?”

“對。”

“哪一帶的房子呢?”

“大概就這附近 離車站稍微遠點兒的也行。”

我還沒說完,他便從旁邊拿過厚厚的文件夾,裏面有許多房源資料。

“房租的上限是多少呢?”他邊翻資料邊問。

我想說一個比現在的房租略高的數目,但瞥了一眼資料就把話咽了回去——上面的金額比我想的高出許多。

“您的預算?”見我沒回答,店員有點不耐煩地問。我不禁說了個大大超出預算的數目。店員臉色溫和下來,又翻起了資料。

說什麽呢——我暗罵自己。找套付不起租金的房子怎麽辦?得趕緊改口,但我沒有勇氣,那肯定更要遭白眼。

我開始考慮該如何回絕他推薦的房子,只能找個借口推掉了。我究竟到這兒幹嗎來了?

過了一會兒,店員像是找到了合適的房源,把文件夾朝我遞過來。我裝出有興趣的樣子探過身去。

就在這時,他來了。

我沒注意到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也許那個年輕女子前腳剛走,他後腳就進來了,也許就搶在戴圓眼鏡的女店員關門之前。

他像是想聽聽我和店員的對話,站在我們身旁。年紀看不大出來,大概和我差不多,或者稍大一些。他穿米色風衣,戴深色太陽鏡。

店員想對他說“您稍等”,剛要開口,他已開始行動。他從風衣口袋裏慢慢伸出右手,手裏握著個黑色家夥。

“別亂動,按我說的做。”他的聲音毫無起伏,但非常洪亮。

店裏所有的人頓時目瞪口呆,大家刹那間都不明白他拿著什麽,又說了什麽。當然,我也是。因為一開始就注意到了他的行動,我很快反應過來他拿的是什麽。

有個女店員正拿著話筒。他把槍口朝向她:“掛掉電話,要自然地和對方說。”女店員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掛了電話。

“放下百葉窗。”他命令窗邊的男店員。店員三下並作兩下,慌慌張張地放下窗簾。大門的簾子已經拉上了。

他看著我:“你是顧客?”

我看著他的手點點頭,出不了聲。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手槍,烏黑鋥亮的槍身說明了一切。

他瞥了一眼櫃台上放著的文件夾,臉抽動了一下:“太奢侈了!一個人住一間四疊半的就夠了。”

勞您費心——我要是再有點兒膽量就這麽回話了,但我的嘴像是被糊住了似的動彈不得,戰戰兢兢地看著他的眼睛。在太陽鏡後面,他的眼睛像死魚眼一樣了無神采。

“慢慢往後退。”

我照做了。不用說,我已經兩腿發直,只能慢慢走。我退到了沙發那兒,坐在沙發上的貴婦和年長的胖職員面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