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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小姐說舉世矚目,但我不會單純到全信她的話。二十年前我就知道自己沒有這種運氣。我怕站在人前。作為蕓蕓眾生中的一員平凡度日更符合我的天性。
阿純很膽小——這話父母不知對我說過多少回,特別是父親,對我一直恨鐵不成鋼。父親年輕時出來問蕩,好不容易開了家小小的設計事務所,大概正因如此,他才要求兒子也像他一樣有活力。每當我被鄰居孩子欺負跑回家,他都會大聲叱喝。
記不請是什麽時候了,有一次父親非要讓我去爬家附近的大樹。我不會爬樹,但怕挨訓還是奮力爬了上去。往下爬到一根粗樹枝時,父親說,“你從那兒跳下來。”我怎麽也不敢跳,趴在樹枝上直哭。父親張開雙臂說:“我會接住你的,快跳!”我還是只顧哭泣。這時母親跑過來說:“幹嗎讓孩子做這麽危險的事,你不知道他根本做不了嗎?”父親仍然沉默著張開雙臂,過了好一會兒,才垂下手,轉身回家。我像往常一樣,邊哭邊想父親為什麽要這麽做。
上了高中,我開始在家畫畫,父親的臉色更難看了,說年輕男人在外頭有更多該幹的事,甚至說,幹—兩件壞事也沒什麽大不了——一般父母不會這麽跟孩子說。
每當這時,母親總說“不行的,阿純很膽小……”,還要加上“認真善良是這孩子的優點”。父親便越發不高興了。
父親去世時我上高三。蜘蛛膜下出血。醫生說他幹活太拼命了,太概是所謂的過勞死。父親確實很勤奮。我本想進美術學院,這時不得不改變計劃。父親留下了一點遺產,母親說她可以出去工作養活我,但我不能那麽沒出息。
可以上學,還有工資拿——被這樣好的條件吸引,我參加了現在所在工廠的系統職業學校入學考試。除了畫畫,我對機械也感興趣。
學校的學制和大學一樣是四年。至此還算一切順利。然而,母親心臟痛發作讓我手足無措。一天,我從學校回家,發現她倒在廚房。我知道,以後沒人能保護自己了。我默默哭了好幾天。
“別為難自己,活得像你自己就行了。”母親生前常這麽說。她了解我。我也像母親說的那樣活著,平凡,默默無聞,這樣比較適合我。
一天夜裏,堂元博士帶著若生助手走進房間。和以往的巡查不同,博士腋下夾著個大大的文件夾。我有些緊張。
“今天怎麽樣?”
“還行。”
“嗯。”博士點點頭,在床邊放了把椅子坐下,“今天給你作個測試,目的是確認一下腦功能恢復了多少。”
“我覺得恢復了很多。”
“嗯,聽了小橘的報告,我知道你的健康狀況不錯。但是,腦的損傷會以完全想象不到的形式表現出來,我們得加倍小心。”博士打開膝蓋上的文件夾,“先問問你的名字吧,然後是年齡和住址。你大概會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但是否記得自己事關重要。”
“我不會那麽說的。我叫成瀨純一,二十四歲,住在……”我流利地回答。
博士又問了家庭和經歷。我說起父母時,站在博士後面的橘小姐垂下了眼簾。她是個善良的女子。
“你說你曾經想當畫家?”
“對,現在我也喜歡畫畫。”
“哦,現在也是?”博士似乎對此很感興趣。
“周末時基本上我都在畫畫。”
現在我的房間裏大概還攤著剛開始畫的畫布呢。
“你都畫些什麽呢?”
“什麽都畫,最近主要在畫人像。”
模特兒總是同一個。
“嗯。”博士稍稍直了直腰,舔舔嘴唇,“現在呢,還想畫畫嗎?”
“想。”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接著,他又問了幾個問題,最後讓我接受了智力測試的筆試,測的是計算能力和記憶力。我覺得自已的智力和遭遇事故前似乎沒什麽差別。
“辛苦了,今天就到這兒吧。”博士把我的答案夾進文件夾,站了起來,然後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俯視著我,“小橘跟我說了你想給朋友寄信的事,批準了。”
“多謝。”我在床上點頭致謝。
“你的朋友叫……”博士從白大褂口袋裏拿出一張小紙片,“葉村惠——是個女孩子。”
“是。”我覺得臉上一陣發燒。
“怪不得。其實,自從你被帶到這兒,好像有個女孩子每天早上都跑到問訊處詢問,沒準就是她。”
“大概是。”
我把醜話說在前頭,”博士看我的眼神比以往要嚴肅,“現階段我們必須保存所有關於你行動的材料,所以你寫的信也得用復印件寄給對方。”
“讓我公開信件?”我吃了一驚,提高了聲音。
“不會公開。”博士肯定地說,“只是作為我們的資料暫且保存,不會給任何人看,不需要時會當著你的面銷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