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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寫什麽難懂的啊。”

我望向窗外沒有回答。外邊似乎飄起了小雨,玻璃上有細細的水珠滾落下來,映著正和侍者說話的直子的身影。她擡起頭:“喝葡萄灑嗎?”

我對著玻璃上她的影子說:“不喝。”

“為什麽?你不是能喝酒嗎?不喜歡葡萄酒?”

“我不在外面喝酒,萬一醉了會很危險。”

她明白了我的用意,對侍者說:“不用了。”

侍者離開之後,我環視店內。這裏光線適度,相鄰的桌子之間空間很大,充分保證了相互的隱私。

“不錯的地方。”我說,“經常和男友來這兒約會嗎?”

“來過,不過是在有男友的時候。”

“是你把人家甩了吧,說什麽研究比戀人重要之類的?”

她輕輕眨了眨眼,搖搖頭:“錯了,是我被甩了。他說無法想象和一個沉迷於科學研究的女人會有什麽未來。”

我哼了一聲:“蠢男人可真多。”

“我也這麽想呢。你不是蠢男人吧?”

“別問一個要發狂的男人這種問題。”我托著腮說。

她低頭垂下視線:“你打算再也不去研究室了?”

“沒道理要去那種地方。去了只不過讓他們再多收集些新的數據而已。”

“數據也不全是為了研究論文,對你的治療或許也有幫助。”

“治療。別開玩笑了,”我揶揄道,“他們也清楚我已經沒有恢復的可能了,而且他們根本不覺得這事有多嚴重。他們關心的只是我的腦機能還好不好,只要還能思考、能記憶、能感覺、能正常運動,就行了。然後就可以向那些翹首企盼腦移植技術確立的老爺爺們匯報:沒問題,腦移植已經實際運用成功了。”

第一道菜被端了上來,是開胃菜。從外側的叉子開始用,這種程度的常識我還是有的。我無視侍者冗長的菜品介紹,直接把菜送進嘴裏,也沒覺得有多好吃。

“總得想點辦法。”直子握著刀叉,臉靠近我,“你也不認為可以這樣放任下去吧?或許我這麽建議有些勉強,但也只有拜托堂元老師了。”

“別說這些不可理喻的話!”我故意把叉於扔向盤子,發出聲音,“剛才還說對那些家心絕望了,才一會兒又想把我交到他們手裏了?”

“沒有告訴我捐贈者的真實身份,我也很憤怒,但那和你的治療是兩回事。客觀地考慮一下,能救你的只有堂元老師。”

“你讓我相信一個欺騙患者的醫生?”

“我覺得他也不是出於惡意。那個時候還不知道捐贈者是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而且從你的角度考慮,如果被告知移植給自己的是襲擊了你的罪犯的腦,你也會受不了的。”

“對這種話我沒興趣,還不如從大學的立場解釋更有說服力,不是麽?想欺騙世人蒙混過關才是真正的原因。”

直子寞然挺直了背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別忘了,如果不把那樣的腦移植給你,你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那樣更好。”我說道。

直子剛要張口,看見侍者走近又把話咽了回去。

空盤子被撤下,菜一道接著一道地送上來。我不看她,默默地把盤子裏的東西一掃而空。就像是現在工作的地方,盤子就是貨盤,高級料理就是部件。

餐後的咖啡端上來之前,我們一直保持著令人壓抑的沉默。終於,她開了口:“阿惠還沒回來嗎?”

我沉默著搖頭。

“什麽時候回來啊?”

“不知道。”

“你去接回來就是啦。”

“去接?”我瞪大雙眼。

“對啊,還是想辦法接回來吧。和最熟悉你過去的人待在一起,也許就能找回自己了。”

“別說些不負責任的話!”我把攪咖啡的勺子扔了過去。咖啡濺到直子的白襯衫,留下褐色的印跡。“你懂什麽,你知道我為了不讓她發現自已正在發生的變化費了多少力氣嗎?我假裝沒有對她變心,她假裝沒有看穿我在演戲,那種痛苦恐怕你連十分之一都不會明白!”我的聲音響徹餐廳,也許所有客人都在朝我看,那也無所謂了。

直子對我的勃然大怒不知所措,漸漸地眼神開始變得狼狽。她望著我,表情出奇地消沉。她的嘴好像在顫抖,不對,不是在顫抖,而是在說些什麽。但那聲音沒有傳到我耳朵裏。

“有什麽要說的就說清楚。”我說。

她深呼吸之後重新開口,這次我聽見了。“對不起。”

我穩定了一下情緒,塌下直起的腰。

“對不起。”直子又重復了一遍,“你說得對,我說了些不負責任、毫無同情心的話。原諒我吧。”

從她低垂的眼眸裏落下一顆淚珠。我可不會被這種東西蒙蔽,想對她說些更狠的話,可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這時,有人走近了,是個蓄著整齊胡須的中年男子。大概是這家餐廳的負責人,過來提醒突然吵鬧的顧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