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平介出了賓館,走在通往東京車站的長長的人行道上。雪繼續以相同的節奏紛紛揚揚地飄落著。

根岸典子的話在他腦海中縈繞著。他覺得自己聽到了未曾謀面的梶川幸廣的說話聲:“愛一個人,就應該讓他幸福……”

可是我和你的情況不同啊,梶川先生。

如果是站在你那樣的立場上,我也可以說出那樣灑脫的話。可是,現在的我……

平介再次感到胸悶。什麽東西在他體內向外膨脹。他覺得站立都很困難了,就勢蹲了下去,脖子上的圍巾滑落到了地上。

雪花不斷地被沾濕的水泥人行道吞噬著……

明知不可能積存,卻還執著地飄落著的雪花讓平介聯想起天真無邪的孩子。

“您不要緊吧?”有人問。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平介沒有看對方,只是擡起一只手:“啊,我沒事。謝謝你。”

他站起身來,重新圍好了圍巾。關心他的是一個個子不高的公司職員打扮的男子,穿著羊毛色的大衣。

“您沒事吧?”男子又關切地問了一遍。

“啊,已經沒事了,真的,謝謝你了。”

公司職員打扮的男子微微一笑,朝著和平介相反的方向走開了。目送他遠去之後,平介繼續向前走。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他心裏想。

不用任何人教我,該怎麽做,其實幾年前就知道答案了……

快到家的時候,雪已經停了。或許他家這一帶本來就沒有下,因為地面都沒怎麽濕。

走廊裏的門沒有上鎖。直子脫下來的鞋整齊地擺在門口。平介向裏面望了一眼,直子不在日式房間裏。平介顧不得解圍巾便來到樓上,敲了敲直子的房門。裏面沒有應答。

他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打開了房門。

房間裏並沒有她的身影。桌子上讀了一半的袖珍小說敞開著。

那就是在衛生間吧,平介歪起頭想。可是那樣的話,衛生間門前應該有拖鞋啊,自己上來時好像並沒有見到拖鞋的影子。

平介下了樓,發現她果然不在衛生間裏。他來到日式房間,剛想看看她在不在廚房裏,忽然,他覺得院子裏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落地窗開著,平介來到窗前向院子望去,發現直子正蹲在院子的角落裏。她身前有一只貓,淺黃色的身上帶條紋的貓。是誰家裏養的貓呢,脖子上還系著一只項圈,項圈上有一個小鈴鐺。

直子正把魚糕撕成小塊,一塊一塊地喂它吃,那只貓看起來吃得很高興。

平介“當當”地敲了敲玻璃,直子回過頭來,她臉上掛著最近鮮有的柔和的表情。平介想,對了,她原來的表情就是這樣的。

不過,直子的這一表情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看到站在窗前的平介,她的這一表情馬上消失了,就像剛剛綻放的花蕾馬上就凋謝了一般。

平介打開落地窗。正在吃著魚糕的貓戒備地弓起了背。

“哪裏來的貓?”平介問道。

“不知道。最近經常闖進院子裏。”

大概是聽到了平介說話聲的緣故吧,貓穿過籬笆逃開了,只有吃剩下的魚糕還留在枯萎了的草坪上。

直子脫掉涼鞋,從平介身邊走過後進了房間。她將手裏剩下的魚糕用紙巾包好,放到了矮腳飯桌上。

“關於滑雪的事,”平介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說,“你還是去吧。”

直子聽了之後,全身的動作都靜止了,看上去很困惑的樣子。她回過頭看著平介,微微皺起眉頭應了聲:“啊?”

“滑雪之旅,你不是收到邀請函了嗎?那就去參加吧。”

直子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凝視著他的臉。

“為什麽忽然之間這麽說?”

“因為我覺得你應該去。你不是很想去嗎?”

“你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才這麽說的吧?”

“不是,我真的是那麽認為的。”

直子接連眨了幾下眼睛,壓低了視線,一副揣摩平介本意的神情。

她再次擡起頭來看著平介,搖了搖頭。

“我不去。”

“為什麽?”

她沒有回答,像戴著能樂用的面具一樣,毫無表情地想要走出日式房間。平介沖著她的身後大喊了聲:“藻奈美!”

直子停住了腳步。她的心情失去了平靜,這一點可以從她肩膀一上一下的變化中看出來。她回過身來,眼睛開始發紅。

“為什麽?……”她小聲說道。

平介關上落地窗,身子轉向了她這邊。

“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讓你飽受煎熬,都是我不好。我現在所能說的,只有這一句了,“對不起!”平介站在原地低下頭去。

地球好像停止了運轉,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不過,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瞬。之後,各種聲音又都灌入他的耳朵:汽車從門前經過的聲音,小孩兒的哭叫聲,誰家的立體音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