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山村入口

公路早已死去,環在村子的外圍,散發著腐朽的氣息。

無人記得,從它幹裂的體表上,最後碾過的一輛汽車是何時經過的。這是一座被遺忘的山村,落魄、潦倒,沒有任何希望,如同一具垂死幹枯的老體。

血色的天空壓倒而來,像要吞噬這座苟延殘喘的山村。燃燒的地平線上,一個身影飛閃而過,夕陽下,像是一抹閃現的幽靈。他手執畫筆與白紙,瘋狂地奔跑著,粗重的喘息聲回蕩在龜裂的田野裏。

他在追尋一個人,一個他追尋已久的人!

奔跑間,腳踝處忽感一陣刺痛,他一個踉蹌,猛地栽倒在地。低頭看去時,只見一只狀似人手的東西,緊緊纏住了他的腳踝!

“哥!是你嗎?”他歇斯底裏地喊。

底下那只幹癟的手毫無反應,仍舊牢牢抓住他不放。喉結,在他的咽喉處上下翻滾著,身側的雙手突然緊握成拳。他飛撲向前方的野草,奮力去扒,企圖拉出那只枯手的主人。即使拖出來的是一具屍體,他也要找到他!

很快,他便失望了,跌倒在地失聲慘笑。抓住他的根本不是什麽人手,只是一段掉落的枯枝!

頭頂上掠過幾只黑色的飛鳥,“鴉”的一聲哀鳴,撕裂了血色的天空。大笑過後,他竟抽噎了一聲,隨之迅速拾起身邊的畫筆與白紙,對著那片野草叢瘋狂地塗畫起來。

額上的青筋微微突起,布滿血絲的眼裏寫滿了專注,右手像是超脫了他的意志,機械地描繪著眼前的景象。

作畫完畢,心跳卻依然劇烈,他大口呼吸著,像沖刺在長跑的最後一圈。平復了氣息後,他看向手中的畫稿——

沒有!沒有!

整張畫面上,除了肆意叢生的雜草外,什麽也沒有!

“為什麽?”他緊咬牙關,低低吐出幾個字:“你到底在哪裏?”

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畫筆,可以繪出鬼魂時,他也驚訝萬分。那次是在村子惟一的石橋邊寫生,當畫完時,他意外地發現畫中幹涸橋洞下,居然橫臥著一個女人!

這是一個重要的場景,橋下女人的詭異出現,將打破整張幅作品的風格,他不可能不在作畫時注意到。可怕的是,他絲毫記不起曾畫過這個女人,那段記憶,憑空地從他腦中抽走了!

半個月後,警方造訪山村,就在那座石橋下,挖出了一具白骨!

他萬分斷定,那具被打入樁底的白骨就是畫中的女人。冤魂借助他的畫筆,訴說自己身處何方。他忽感前所未有的興奮,他可以畫出亡靈所在,那麽,是不是他就可以找到哥哥了?

再一次握緊手中的畫筆,他站起身來,從衣袋中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紅底黑字,標題赫然寫著——B大計算機系錄取通知書!

他繼續向前走,駐足在一棵槐樹下。這是一棵傷逝的槐樹,幹枯、光突,如它所生長的土地一樣貧乏。在這棵老槐上,曾吊死過一個男孩。

他默默地舉起筆,又一次飛快地速繪著。果然畫面中,老槐的枝幹上隱約垂著一具身體,隨風飄蕩。

那個吊死的男孩是自盡而亡,因為考上了理想學校,家中卻連路費也難以湊齊。男孩痛恨這座山村,用最極端方式,徹底結束了與之的糾纏。

他輕輕嘆了口氣,走向老槐不遠處的一條小溪。那裏現已是山村惟一的水源,遠遠望去,被夕陽映紅的小溪,像是一條切不斷的血脈,他邊走邊道:“哥,你知道嗎?我考上了中國最好的大學,主修你過去學的專業!”

水面上倒映出一張年輕的臉,他忽然想起,哥哥曾背著高燒不退的他,趟過這條小溪,連夜趕去村外的衛生院醫治。父母在他的記憶中是一片空白,長兄如父,將他撫養長大的就是兄長!

可是哥哥失蹤了!原本,他還答應要帶他離開山村,可來接他的卻成了刑偵公安。他們把他接去哥哥工作的城市,配合調查。

整整一周,他幾乎沒有瞌過眼。活不見人,死難覓屍!兄長就這般離奇地人間蒸發了。三個月後,這件案子作為普通的人口失蹤,掛作了懸案,而他也被遣回了山村。

令所有人吃驚的是,回來後的他竟開始發瘋般地學習。他明白,想要找到哥哥必須先跨出山村,而離開這裏的最快方法,便是高考!

畫筆不經意間從掌中滑入小溪,即刻引得水波漣漣。突然間,他的瞳孔驀然一縮——在那波動的水面上,他清楚地看到一只蒼白的手,正搭在他的肩上!

盡管蒼白卻粗糙有力,猶如慈父的手。

“哥?”他猝然回頭。

可惜在他身後,除了那片荒蕪的田野外,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