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第4/7頁)

“那是因為創傷——身體或情感上的創傷,抑或是兩者兼有——能讓某些神經元迅速釋放出大量的神經遞質,從而讓那些曾經失去的記憶——我們打個比方——復活。”

桑德蘭醫生微微一笑。“說這麽多只是想讓您有所準備。徹底消除記憶,這個目標盡管離我們已經很近了,但仍舊是科幻小說裏才會有的事。不過,我掌握著目前最為先進的療法,而且有充分的信心讓您的記憶完全浮現出來。但您得給我兩周的時間。”

“我給你的只有今天,醫生。”

“我強烈建議——”

“就今天。”伯恩加重了語氣。

桑德蘭醫生端詳了他一會兒,若有所思地用金筆輕敲著自己的下嘴唇。“這樣的話……我覺得我能夠把記憶壓制住。但這並不等於將其消除。”

“我明白。”

“好吧,”桑德蘭醫生拍了一下大腿,“請到診察室裏來,我會盡力幫助您。”他意帶告誡地舉起了長長的食指,“我想我用不著提醒您,記憶這東西可是非常狡猾的。”

“完全用不著。”伯恩答話時心中又隱隱地湧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那您就應該明白我沒法打包票。我的療法十有八九能起作用,但要說這療效能維持多久……”他聳了聳肩。

伯恩點點頭站起身,跟著桑德蘭醫生走進隔壁的房間。這個房間比心理咨詢室要大一些,地上鋪著醫院常用的那種帶斑點的油地氈,沿墻是一溜不銹鋼的器械、台面和櫃子;一個小水槽占據了房間的一角,水槽下方有個紅色的塑料垃圾筒,貼著醒目的“有害生物物質”標記;房間中央擺著一件外觀豪華、看起來極具未來感的東西,像是一張牙醫治療椅;從天花板垂下的幾條帶有關節的機械臂,緊挨著椅子圍成一圈;兩台不知其名的醫療設備裝在帶橡膠輪的推車上。總而言之,整個房間都透著手術室裏那種注重效率、了無生氣的感覺。

伯恩坐到治療椅上,等著桑德蘭醫生把椅子的高度和傾角調整到合適的位置。然後醫生從其中一台推車上接出八個電極,分別貼在伯恩頭上不同的位置。

“我準備給您做兩組腦電波測試,一組測的是你清醒的時候,另一組測你沒有意識的時候。我需要評估您的大腦在兩種情況下的活動狀態,這一點至關重要。”

“然後呢?”

“那得取決於我的評估結果,”桑德蘭醫生說,“不過在治療過程中,我會用幾種特殊的合成蛋白質來刺激大腦裏的某些神經元。”他低下頭瞅了瞅伯恩,“您知道,關鍵在於微型化——這是我的專長之一。要不是微型化方面的專家,就根本沒辦法用體積那麽微小的蛋白質進行操作。您聽說過納米技術吧?”

伯恩點了點頭。“用極小的分子和原子制造出的電子元件。實際上就是非常小的計算機。”

“對極了。”桑德蘭醫生的眼睛閃閃發亮。看來他對病人廣博的知識面很滿意。“這些合成蛋白質——這些神經遞質——發揮的正是納米連接點的作用,它們能把您大腦中某些區域的神經元連接起來並加以強化。我會控制它們的去向,從而阻斷記憶,或是產生記憶。”

伯恩猛地扯掉電極站起身,一言不發地沖出了診所。他連走帶跑地奔進鋪著大理石的走廊,鞋底敲出哢噠哢噠的輕響,就好像身後有只長了許多腿的動物在追。他這是在幹什麽啊,竟然讓別人瞎搗鼓自己的大腦?

兩個衛生間的門緊挨著,伯恩拽開標著“男士”的那扇門沖了進去,站在盥洗台前,把僵直的胳膊撐在白瓷面盆的兩側,他的臉出現在鏡子裏,蒼白得有如鬼魂。他看到鏡中映出了身後墻上的瓷磚,和殯儀館的瓷磚很像。他看到了瑪莉——她靜靜地躺著,交握的雙手放在運動健將一般平坦的小腹上。她就像躺在駁船上似的漂浮起來,任由激流奔湧的河水載著她,離他遠去。

他把前額抵到鏡子上。情緒的閘門打開了,淚水盈滿雙眼,繼而在他的臉頰上恣意流淌。他記起了瑪莉原來的樣子,她的秀發在空中飛揚,頸項上的皮膚光滑得好似綢緞;他們沿著激流漂流,沿斯內克河順流而下的時候,她用曬得黝黑的強健臂膀在打著旋兒的河水中奮力劃槳,眼睛裏映出了西部寥廓的天空;他向她求婚的時候,那是在喬治敦大學樣式古板的花崗石校舍旁,她身披一件加拿大羊毛外套,裏面穿著細肩帶的晚裝,握著雙手邊走邊笑,準備去參加校方舉辦的聖誕晚會;婚禮上他們向彼此說出誓言的時候,夕陽沉到了加拿大洛基山脈白雪皚皚的崎嶇群峰之後,兩個人剛戴上戒指的手牽在一起,唇貼著唇,兩顆心也一起跳動;他記起了她生艾莉森的時候,那時離萬聖節還有兩天,她正坐在縫紉機前給傑米做幽靈海盜服,突然羊水破了。那一次瑪莉難產,過了好久才把艾莉森生下來,到最後她都開始流血了。當時他差點就失去了她。他緊緊地抱著瑪莉,求她別把他撇下。如今,他永遠地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