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艾略特•鄧恩 事發之後七日(第3/5頁)

女孩向我點點頭——男人們在酒吧裏找個地方坐下的時候,就會這樣向對方點點頭。她正在讀雷•布萊伯利所著的《火星紀事》,看來是個愛科幻的女孩,當然了,受虐女子也喜歡逃避現實。

“是本好書。”我開口向她搭訕,起了一個無關痛癢的話頭。

“有人把這本書留在了我的木屋裏,不挑這本的話就只能挑《黑駿馬》了。”她邊說邊戴上一副寬厚的廉價太陽鏡。

“《黑駿馬》也不壞呀,不過《黑神駒》就更棒了。

”她擡起一雙罩著墨鏡的眼睛望著我,看上去好似兩個黑漆漆的洞眼,“嗯。”

說完她又看起了書,擺出一副不答理人的架勢,仿佛在說“我正在讀書呢”。她這副模樣倒是常常在擁擠的飛機上見到,而我仿佛成了鄰座那個又不長眼又管閑事的家夥,非要霸著兩人座位中間的扶手,嘴裏還搭訕說:“商務呢還是消遣呢?”

“我叫南希。”我開口說道。我居然說出了一個新名字,而不是以前自稱的“莉迪亞”,方圓就這麽巴掌大的一塊地方,亂取名字可不是聰明的舉動,但新名字卻還是順嘴冒了出來。有時我的腦袋瓜轉得太快,反倒不給我自己討好,比如剛才我就正想著那女孩裂開的嘴唇和傷心的氣質,隨後一轉念想到了虐待和賣淫,接著又想到了小時候最愛的音樂劇《霧都孤兒》,劇中劫數難逃的南希一直對她那個兇暴的男人忠心不二,直到他動手殺了她;考慮到劇中唱詞“只要他需要我”基本上算是為家庭暴力抑揚頓挫地唱了一曲贊歌,我有些納悶信奉女權主義的媽媽為什麽會跟我一起去看《霧都孤兒》,接著我又想起日記裏的那位艾米也是死於自家男人之手,她其實很像……

“我叫南希。”我說道。

“我叫葛麗泰。”她這名字聽上去像是瞎編的。

“很高興見到你,葛麗泰。”我說。

說完我乘著充氣筏漂開了,身後傳來葛麗泰擺弄打火機的響動,隨後一陣煙霧好似飛沫一般向空中四散飄去。

四十分鐘後,葛麗泰坐到了泳池邊,把雙腿蕩進水中,“水是熱的。”她的嗓音聽上去沙啞又堅韌。

“像是浴缸裏的水。”

“這樣子遊泳可不太清爽。”

“湖水也涼爽不了多少。”

“反正我也不會遊泳。”她說道。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不會遊泳的人,“我也是勉強會遊,”我撒謊道,“會幾招狗爬式。”

她撩了撩雙腿,水波輕輕地搖蕩著我的充氣筏,“這地方怎麽樣?”她問道。

“挺好,挺安靜。”

“那就好,我就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

我扭頭望著她,葛麗泰戴著兩條金項鏈,左胸旁邊有塊滴溜溜圓的瘀痕,大約跟一顆李子差不多大小,貼近比基尼的肌膚上堪堪露出一枚三葉草文身。她穿著一套嶄新的櫻桃紅泳裝,看上去花不了多少錢,我看是從我買充氣筏的碼頭便利店裏買來的。

“你自己一個人嗎?”我問道。

“再沒有別人了。”我不太拿得準接下來要問什麽,受虐的女人們互相交談時是不是有某種我不知情的暗語?

“你是遇上男人方面的麻煩啦?”

她挑了挑眉毛,仿佛默認了我的說法。

“我也是。”我說。

“大家早就警告過我們了。”她說著合起雙手伸進水中,把水澆在胸前,“在我上學的第一天,媽媽告訴了我許多事情,其中一件就是:離男孩子們遠一些,他們要麽朝你扔石頭,要麽偷看你的裙底春光。”

“你應該做件T恤,把你媽媽的警句寫上去。”我說道。

她聽了哈哈大笑,“不過她的話倒沒有錯,一直很有道理。我媽媽在得克薩斯州一個女同性戀聚居的村落裏住,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去那裏找她,那地方的所有人看上去都挺開心。”

“一個女同性戀聚居的村落?”

“就好像怎麽說呢……她們買了些土地,組建了自己的圈子,圈子裏不收男人,這個沒男人的世界在我聽來倒是很順耳,”她又舀了一捧水,把太陽鏡推上去潤了潤臉,“只可惜我不喜歡女人。”

她放聲大笑起來,仿佛一個老婦人在惱火地怒吼,“這個地方有什麽渾蛋男人可以讓我交往嗎?”她說道,“這就是我的套路,從一個男人身邊逃掉,又一頭撞上另一個男人。”

“這地方大多數時候都空著一半的房間,那個長著大胡子的家夥傑夫,其實是個好人,”我說,“他在這裏住的時間比我長。”

“你要住多久?”她問道。

我沒有回答,我居然說不清自己要在這裏待多久,真是奇怪得很。我原本打算待到尼克被警方逮捕的時候,但我不知道他是否會在近期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