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一年前的一個深秋的下午,馬太太午睡剛醒,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方捷俊興致勃勃地從外面進來,扶她旁邊坐下,欣喜地向她報告一條大財路。

上海有個大洋行買辦,名叫吳其祥,原籍廣東。他的祖父是廣州大洋商;他的父親來到上海與美國人合辦美商吉昌洋行,又捐納了江南道,不久補實缺做了上海道台,太平天國時期,發了不少橫財。父子孫三代,堪稱“百年巨富”。

吳其樣年過六十,家資百萬,已經娶了六個姨太太,卻於垂暮之年又娶個姨太太。這第七姨太太是最得寵的。她芳名周秀英,大學生,因為她父親商業失敗,家庭經濟虧空,迫使她中途綴學;“禍不單行”,父母又相繼病亡。吳其祥慕其才色,便乘人之危,用種種陰謀詭計,強迫周秀英嫁給他。

周秀英是個有學識的人,她知道這老翁雖有百萬家資,但年逾六十,好像一座冰山,其人一死,所有的財產都將掌握在他的大兒子吳世昌手裏,以後生活,毫無保障。所以趁著老頭子對她寵愛的時候,使極力在他身上以各種方式柔哄軟騙,撈了大筆款子,暗中大做生意。

在做生意過程中,她結識了商業銀行經理的兒子陳如駿。陳如駿年齡不過三十,是法國留學生。他先後娶了兩個太太,都相繼病亡。這次為奔父喪,從巴黎回國承受其父的龐大遺產。

兩人認識以後,一見鐘情。互相熱戀,感情發展到白熱化的程度,大有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之勢。但是迫於吳家的財勢,不敢明目張膽,只好陳倉暗渡。吳其祥這個老頭子也是情場老手,對周秀英防範森嚴。然而,他因商業關系,經常要來往於南京、杭州等地。周秀英便利用他外出的機會,經常與陳如駿在旅館約會。

吳其祥對年輕貌美的周秀英始終放心不下,一天,他假稱赴杭,密令心腹家僮吳天福暗中偵探周秀英的行蹤,結果發現她在巴中飯店三樓二十五號房間與一個年約三十歲的青年男子同住。但是吳天福無法偵知對方是何等人物,也不知道他的姓名職業。

吳其祥聽罷天福的報告,心裏醋海翻波,氣得七竅生煙,咬牙切齒。他想,這小賤人竟敢陽奉陰違,對他不忠,他非要給她點顏色看看不可,也要狠狠地整治一下那個小子。他請了一批幫會打手和當地警官,決定明早淩晨三點L樓捉奸。

方捷俊與吳天福同屬青幫‘武’字同輩,平時交情很好。內中有些情況就是吳天福告訴他的。今天晚上,吳天福還在二十五號房間對面另開一個房,請方捷俊幫他監視周秀英和那青年的行動。並訂約在他們出發之前,事先會打電話與捷俊聯系。

馬太太聽到方捷俊匯報後,她沉默不語,頭枕沙發閉目思考。過了一會兒,她睜開眼睛,看了一下手表,時針正指著下午三點五十分,她驀然而起,興奮地對方捷俊說;‘這確是一,條大財路,你的功勞真不小廠接著又問道:“捷俊,巴中飯店三樓茶房你認識嗎》”

方捷俊神采飛揚地說:“巳經交上了!二十四號和二十六號兩個房間我也定下來了!”

馬太太似笑非笑,瞪他一眼,用食指向方捷俊額頭一截,說:“你,出什麽鬼主意!”

方捷俊對著馬太太只是傻笑,不敢明言。

馬太大眯著眼睛盯住方捷俊,搖著頭說:你呀,你這個小鬼頭!你想把你娘拖下水去,當場出醜,是嗎?”

方捷俊裝個鬼臉,笑嘻嘻地說:“這場好戲,如果沒有幹媽親自登台,當個主角,就演不成。”

“我當別的角色都行,可擔任這個角色怎麽好意思呢?”

“哎呀,這是假的,有什麽問題呢;就是真的又何妨呢?”方捷俊調皮地眨著一只眼。

“住嘴!你現在愈學愈壞了,什麽肮臟話都敢在我面前放肆,我要撕下你這個小嘴巴!”

馬太太裝著發怒的樣子。

但是,方捷俊已經摸透了幹媽的脾氣,她裝腔發怒,足以表明她的高興。她是江湖老手、玩世不恭的人,滿不在乎這套油腔滑調,所以才敢開她的玩笑。

接著,馬太太又問方捷俊:“你為什麽要在周秀英住的右邊再租一個房間?”

“給師兄周之明住!”

馬太太聽後拍掌叫好:“捷俊,我料不到你會想出這一手來,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你可以獨當一面了,明天我就發給你一張‘錦大’畢業文憑,滾你媽的蛋!以後不必再在我這裏鬼混。我再沒有什麽本領可教你了!”

方捷俊笑著說:“滾我媽的蛋?我媽在這裏,叫我滾到哪裏去呢?”

對於這個精靈的口舌能辨的門徒,馬太太從心裏喜愛他。

當天晚上,巴中飯店三樓二十五號房客陳如駿和周秀英剛從特等餐廳吃完晚餐回房,突然聽到門外“篤篤篤,篤篤篤”的敲門聲,他倆感到奇怪,便惴惴然上前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