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胭脂井是南京的古跡,在雞鳴寺附近,那裏當年屬於台城花國,是六朝宮殿遺址。南朝陳後主城破時,曾和他的寵妃張麗華藏匿於這口井裏,但他們最終還是被擒,虜之北去,因此又號辱井。現在胭脂井是南京城內一條尋常的坊巷,它狹窄幽深,兩邊是高大圍墻,中間有一條青石徑,墻邊常年長著青苔,巷中春天飄灑著落花,深秋飛舞著紅葉。清晨薄暮走入巷子,宛如空谷足音,寂靜極了。

這樣清幽的環境,令人發思古之幽情,想到:“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的詩句,記起賣花女的一首詞:“春寒料峭,女郎窈窕,一聲叫破春城曉。江南春早,江南花好,紅顏一例如春老。”

的確春易殘,人易老。六朝豪華過去了,南國佳人,香消塵夢。這裏的深巷,空留陳跡,猶如感慨歷代之興衰。

胭脂井七號,很寬敞。隔墻外有個雅致的花廳,花廳朝南,八角落地玻璃窗,全部用乳白色花玻璃,光線充足。廳後有一個小小庭院,廳東臨窗,窗外是個花園,景樹疊翠,芳草名花遍地,假山盆景有致,回廊雕杆逶迤其中,有蘇州園景之風格。

史朝義為方便朝雲學業的深造,特地把此恬靜的花廳改為史朝雲的閨房,陳設十分華麗,足見兄妹手足之情深厚。

“叮叮叮,叮叮叮!”電話鈴響了。史朝雲抓起話筒,聽到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你是史朝雲小姐嗎?”

“是。”

“告訴你,今天上午七點半前,你無論如何要在家裏等著,我有非常緊要的事情要和你面談!”

對方的語氣很生硬,並帶著命令的口吻。她正想問他是誰,電話就掛斷了。

她無精打采地放下話筒,人像被釘在電話機旁似的,挪不開步,癡呆在那裏好久,心緒重重,忐忑不安。這個奇怪的電話使她心驚肉跳,這幾天來,她所無法解除的危險的定時炸彈,看來馬上就要爆炸了。

壁上掛鐘當的一聲,準準七點半,她的幹娘持著一張名片進來,“程慈航”三個字赫然跳進眼簾,她的心房猛然緊縮,感到一陣窒息。雖然她料到有這麽一天,但當不幸來敲門時,心裏不免感到恐慌。不待她有思考的機會,這個不速之客已經來到她面前。

為了禮節上關系,史朝雲不得不搶前一步,伸出纖手,擠出笑容與他握手,以示歡迎。

程科長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冷透骨。她長得很健美,但此刻卻給人楚楚可憐的感覺。

她卷發蓬松,毫無修飾,臉色慘白。秀眉之下一雙明亮的眼睛裏隱含著恐怖的神情,端正而豐秀的鼻子下面,棱角分明的嘴唇微顫著,沒有血色。

程科長看這情景,心中有些不忍,繼而轉念,應在關鍵的時刻,乘敵方陣腳動搖之際,掌握戰機,一鼓作氣,攻下城池。決不能心慈手軟。給地喘息的機會。

雙方讓座遞茶後,兩人相對坐下,程科長雙手叉胸,背靠沙發,用淩厲的目光盯著史如雲,一言不發。史朝雲只覺得程科長的目光如芒刺戳身一樣,令她非常難受,她坐在沙發上,合著雙掌,插在靠擾的膝蓋中間,低著頭不敢正視,態度十分拘謹,好像等待對方的審問。

緊張的空氣持續了很久。

程科長終於打破了寂靜,嚴肅地問她:“你是史朝雲嗎?”

“是。”

“你認得黎麗麗嗎?”

“認得。”

“你與她什麽關系?”

“朋友。”

“交情如何?”

“是知心朋友。”

“既是知心朋友,黎麗麗前天晚上自殺的消息你一定曉得吧!”

“曉得,聽說她已經得救了。”

“昨天第二次、第三次,她又繼續自殺,你曉得嗎?”

史朝雲聽黎麗麗又兩度自殺,大為震驚,不禁擡起頭來看著程科長。

程科長對著地說:“黎麗麗的性格你很清楚吧,她外看軟如綿羊,其實剛強如鐵,像她這樣剛烈的性格是很容易走向極端,踏上絕路的,何況你把她的生路通通堵死了,逼著她非走死路不可。”

說著,他從皮包裏拿出一包東西,放在光滑的長幾上,他解開藍色絲綢的手帕,裏面放著一堆粉碎的羊脂白玉杯的碎片,藍白對比,特別顯眼。他指著破玉片問史朝雲:“這是你送給黎麗麗的白玉杯嗎?”

史朝雲內疚地點點頭。

“這玉杯在她臨要自殺之前,被她摔得粉碎,這說明她對你有難以克制的憤恨,在無可奈何之下,只有摔碎玉杯,以泄內心的忿怒!”

史朝雲靜聽程科長講話,沒有否認,低著頭,以手掩面,似在懺海。

程科長抓住時機,開始對史朝雲進行攻心戰。他嚴正地對她說:“麗麗在臨自殺之前,留下一封遺書,詳細說明她為什麽要自殺。這封信,也可以說是對你罪惡行為的控訴書!假使麗麗死了,你也逃不了法律的懲處。也就是說,黎麗麗一死,你的整個前途也就跟她一起毀滅。黎麗麗三度要自殺,這說明她對於死是何等的堅決。現在你們兩人的命運息息相關,生死與共,你的處境是十分危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