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蒙頂神香》第22章 梅子茶客棧

火車如毛毛蟲一般,緩緩在青山間爬行,不時地停幾分鐘。車廂內轟轟作響,乘客昏昏欲睡,鼾聲此起彼伏。

我怔怔地看著木清香,心裏波濤起伏。木清香不會開玩笑,說出的話即便沒經過大腦,也不會說胡話。聽了後,我立刻回想起以前的事情——父親帶著我們一家歸國後,母親忍受不了父親的無能,憤然離婚,跟了一個有錢人嫁到了美國。木清香屢次提起小姨,可她沒給我看過小姨的照片,我也從沒給她看過我母親的照片,這還是第一次把小姨和我母親劃上等號。

李小北納悶了半天,發現沒人說話,於是打破沉默:“清香,你以前說的小姨,就是小路他媽?”

我聽了這話有些別扭,幹咳一聲,答道:“我爸媽離婚時,我才8歲,不過我媽好像不是很懂茶。以前在馬來西亞,茶行的事情都是男人做主,女人都在家裏帶孩子。”

木清香把照片還給我,十分肯定地說:“不會錯。”

李小北好奇道:“會不會是雙胞胎?”

木清香否定道:“我有記憶以來,小姨一直和我住在山裏,從未離開過半步。她有沒有雙胞姐妹,我不清楚,可是小姨的眼神……我絕對不會認錯。”

我疑惑地捏著發黃的照片,看著母親的眼神,忽然間,竟然覺得她的眼神和木清香一模一樣。自小,我就覺得母親眼神如寒冰,總有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這可能也是我多年來很少想念她的原因。離婚後,父親也極少提起母親,多年後我甚至忘記我也有母親。時過境遷,母親早就移居美國,現在她過得好不好,我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是否回國了。

這事如同一個深水炸彈,我久久不能平復心情,倒是木清香很快恢復了波瀾不驚的樣子。李小北問題一籮筐,我還沒消化我媽是小姨的事情,他就不停地問我媽到底去哪兒了。我明白李小北是想理清頭緒,但我對母親的事情一概不知,問了也白問。木清香一言不發,像個木頭人一樣,可我感覺她恨不得馬上飛到蒙山,或者當面問小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照片之事過去後,我們三人的交談就不多了,我也一直在假裝睡覺。閉上眼睛,我就在琢磨小姨若真是我母親,那她為什麽離開蒙山後沒去找木清香,難道撒手不管了,也不想再回到蒙山嗎?小姨和年輕的陽赤山見過面,但那是30年代的事了,小姨和木清香在這60年間為什麽沒有變老?關於此事,我問過木清香,她很肯定地說照片上的小姨大體沒變,但有些老了。木清香也坦白自己雖然變化不大,但身體在十年間不斷成長,這是毋庸質疑的事實。

夜裏,車廂裏的乘客都睡了,可我一直在心裏問同一個問題:60年的時間跨度究竟怎麽產生的,在小姨和木清香身上靜止的時間為什麽又開始走動了?

又過了一天,我們終於到達了名山縣,那天下著蒙蒙細雨,讓人覺得冬天更冷了。名山縣給我第一印象,來自於一首詩:名山出名茶,名茶耀名山。當然,這句詩其實是我在武夷山聽說的,與名山縣有沒有關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名山縣是四川西部的一個群縣,以蒙頂茶聞名於世,它的蒙頂山自古與蜀中峨眉山、青城山齊名,其原因是蒙頂山歷代高僧輩出,享譽禪林。雖然名山縣的蒙頂山茶聞名中外,但工業基礎薄弱,比起國家級貧困縣,90年代的名山縣也好不到哪去。蒙頂山位於縣城西北10公裏,有些茶葉販子舍不得3塊錢車費,都是一步一步走過去的。

李小北好像一直都在醉酒狀態,竟慫恿我們走到蒙頂山,木清香更不知死活地答應了。我的腳傷剛好,沒一個人為我著想,死要面子的我沒好意思反對。細雨中,我們都沒打傘,出了縣城後就是泥濘的山道。

此行能找到深山大宅的機會很小,因為蒙山雖然不大,但它是邛崍山脈的余脈。邛崍山脈就大多了,它南北綿延約250公裏,是岷江和大渡河的分水嶺,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的地理界線和農業界線。我們只有半張地圖,現在都搞不清地圖標注的具體位置,估計深山大宅是在蒙山之外,邛崍之內。真要找起來,難度比找月泉古城還要大。

出城後,有兩位茶人也跟來了,其中有一個是女人。那女人頭戴包巾,腰圍繡花群,不想茶人倒像巫婆,我看著總覺得很驚悚。我本不願意與外人同行,但李小北好客又好色,竟還主動邀那兩人同行。木清香就更無所謂了,我問她怎麽任由李小北胡作非為,她就說這條道又不是你家的,為什麽不能讓別人走。

我沒法子反駁,只能走一步是一步,誰叫這不是我們的地盤呢。想起以前在雲南被人搶過,也許與當地人一起走,會比較安全。出了城就是高山深谷,人煙寂寞,放個屁在百米外都能聽見。這一路走遍了崎嶇山徑,盤旋曲折,不時還有鬼打墻,四五條路忽然出現,讓人遲疑不知該選哪條道。這10公裏的路程愣是那麽長,我暗中慶幸,幸虧沒跟這兩個當地茶人分道揚鑣,否則還真不容易找對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