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第2/4頁)

人們不可能坐小船參觀儀式。一旦到了潮位最低的時刻,海峽就會變成淺灘。小船能有八節的速度就不錯了,兇猛的海流會毫不留情地把小船卷走,只剩下陣陣呼嘯聲從海上傳來。

神社裏的燈一盞接一盞地熄滅,只剩象征神明的篝火在風中搖曳。頭戴烏帽、身著狩衣的神官捧著一大捆竹子,從神殿緩緩走下。篝火點燃了竹筒尖端,火星四濺。

隨後,另幾位神官也從台階上走下。有人單手拿著鐮刀,還有人抱著木桶,據說這些鐮刀和木桶都是自古流傳下來的。此刻的海水已經退去不少,水位比神殿下的石墻還要低。那些平日裏見不著的礁石,也從海水中露出頭來。

鳥居面朝大海,連接著一段延伸至海面下的石階。

打頭的神官舉著巨大的竹筒火把,挽起狩衣的袖子,提起裙腳,緩緩走下石階。黑壓壓幾千名觀眾都將目光聚集到端著火把的神官身上。

在紅色火光的映照下,神官們來到礁巖之上,海水沒過他們的膝蓋,想必十分寒冷吧。

那天低潮的確切時刻是淩晨兩點四十三分。

一位神官彎腰割起海帶。割下的海帶被放進其他神官捧著的白色木桶中。

祝詞的歌聲越發響亮,回蕩在寒冷的夜色中。

“住於青海之原的神明,大魚小魚,海藻海菜,漩渦如橫山,攤開如帛巾……”

神樂不絕於耳。所有的燈都熄滅了,海上與陸地上都一片漆黑,只剩下竹筒的火把在海面上倒映出紅色的火光。

神官渾身顫抖地割著海帶。二月初的深夜,冷得仿佛馬上要下起雪來。在這種天氣裏把半只腳浸沒在冰冷的海水裏,渾身的感覺都會因寒冷而麻痹。幾千雙眼睛都注視著海邊的這場儀式。

此刻,來往於海邊的船只都熄滅了船上的燈光。對岸壇之浦的人家也緊閉門窗,熄滅燈火——據說偷看儀式的人會遭到天譴。壇之浦以東的長府海灘附近有兩座小島,是以神社供奉的滿珠、幹珠命名的。這兩座小島上也是一片漆黑。整片地區都陷入了神聖的黑暗之中。

裝著海帶的白色木桶放在一塊大石頭上。神官身上的白衣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越發神聖高潔。這一瞬間,時間仿佛回溯到了古代。

儀式達到了高潮。海潮激流的咆哮傳來,仿佛連大地也隨之震顫。有許多俳句描寫的都是這一時刻的景象。

割和布時露腿肚,方知夜晚徹骨寒。——廖太[8]

傾斜磐石托木桶,割下和布置其中。——晴

神官下海割和布,潮水浪打濕狩衣。——螢雪

記錄下這幅場景的不僅僅是俳句。現在是照相機的時代,儀式達到高潮時,神社內亮起了不少閃光燈。其中自然有來自報社的專業攝影師,但大部分還是自帶相機的遊客。

儀式進行的過程中,原本是不允許進行拍攝的,可還是有許多人趁著天黑,肆意使用閃光燈。

十分鐘後,神官捧起裝有海帶的木桶,沿著石階走上岸去。觀眾們掌聲雷動。神殿中的祝詞聲從未停止。

神官們走上神殿的階梯,將剛割下的新鮮海帶裝進陶制器皿中,供奉在代表豐玉姬命[9]、彥火火出見命、安曇磯良命等神明的五根柱子之前,配以神酒和鰹魚幹之類的貢品。儀式的所有環節都與古代無異。這時,神社院落中的人工照明紛紛打開,掛在神殿房檐下的燈籠也亮了起來。

神樂再次響起,為祝詞作伴奏。現在是淩晨三點多,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在神官下海這一高潮部分結束之後,遊客們陸續退回神社內。東方露出了魚肚白,能依稀看見滿珠島和幹珠島的影子。遊客們紛紛踏上歸途。

社務所裏的人們喝著神酒,神殿裏只剩下了聚會交流和歌和俳句的人。

三點過後,徹夜運行的巴士開始將神社裏的客人運回門司港車站。

對住在小倉、八幡、戶畑、若松等北九州城市的人來說,往返神社還算方便。還有許多來自福岡、熊本、大分的遊客,為了一睹儀式的風采,不辭辛苦來到此地。更遠的還有特地從東京、大阪趕來的遊客。

看完和布刈神事的人,無一例外都會臉色發紫。吹了一整晚冰冷的海風,不冷才怪呢。

當天早上八點。

一位三十七八歲的客人來到小倉站附近的大吉旅館。他身著黑色外套,提著茶色大行李箱,肩上還背著相機包。他沒有坐車,是步行去的。

“歡迎光臨。”旅館的女傭迎了上來。

畢竟是車站邊的旅館,有客人一大早住店,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兒。

“我是東京來的峰岡。”那位客人平靜地說道,“我記得我給你們發過電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