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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漁船上幹活的古賀住在坊城,和信子認識,有時他會跟信子聊起與他一起辦同人雜志的夥伴。信子對於這類話題往往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於是古賀也常常越說越起勁。

三天後,小寺康司回到了千鳥旅館。就像他飄然離去時一樣,他又悄無聲息地飄然歸來了。

信子去錦之間給小寺康司送茶。然而,由於不僅在客人不在時偷看了他的稿子,還悄悄地抄錄,信子心裏發虛,不敢正眼看小寺康司的臉,就連動作表情都有些僵硬。

“多謝你幫我整理了房間。”小寺看著信子,向她道謝。

信子出了一身冷汗,以為自己的“罪行”暴露了,可再看他的樣子,似乎真的只是因為幫他打掃了亂糟糟的屋子,而在向她表示感謝。

桌上的東西整理過了。書籍、雜志、報紙、紅鉛筆、鋼筆等,都按原來的順序擺放著。那六張稿紙也仍在五十頁的稿紙本上,靜靜地躺在報紙下面。唯一有所改變的,是蓋在那上面的報紙已被疊得整整齊齊。

不過信子還是不敢正視小寺康司的臉。她抄錄了那六頁稿紙上的文字,心裏總覺像是偷了別人的東西似的。不過話要說回來,光用眼睛看和動手抄錄,兩者的感受完全不同。通過抄錄,她再次領略到了專業作家的高超水平。她之所以不敢正視小寺康司的臉,除了小小的犯罪意識在作怪之外,還因為她敬重小寺康司的緣故。

當然,這些都只是信子的自我感覺,實際上小寺康司的臉和之前根本就沒什麽兩樣。只是他眉宇間的皺紋更深了,顴骨下的陰影更加明顯,下巴也顯得更尖了。

“您上哪兒觀光了?”信子上完茶,小心地問道。

這是作為女侍應有的客套話,不過同時也包含著她致歉的心思。她對小寺康司的行蹤確有幾分好奇,因為他回來後顯得十分疲憊。

“去平戶那裏轉了一下。”

“平戶?風景很好吧?我沒去過,可聽說那裏有許多小島。”

“嗯,風景確實不錯。”

從他隨口應付的口氣中,聽不出一點感情色彩。

這個小說家不是去平戶觀光的。信子敏銳地察覺到,他是因為寫不出東西而出去散心,希望通過環境的改變來打開思路。可看來他的這一番努力沒有取得成功。從他焦躁不安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在他兜了一圈回來後,那種走投無路一般的心態一點也沒有改善。信子心中暗暗佩服:不愧是專業作家,寫起東西來就是認真。

小寺康司當晚又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退房後,趕到福岡去乘坐飛往東京的飛機。

“承蒙你的照料,非常感謝。”

逗留十天最終也沒能寫出作品的小寺康司,在出發前帶著疲憊的微笑與信子道了別。他不顧信子的推辭,硬塞給了她五千日元的小費。

“歡迎再次光臨。到春天或夏天,氣候好的時候,希望您再來。”

“謝謝!嗯,就這麽定……你也要像林芙美子一樣,繼續學習寫小說哦。”

小說家透過出租車的玻璃車窗,憔悴地向信子送去了最後一個微笑。

客人走後,信子立刻開始打掃還殘留著客人氣息的房間。

她看了一眼廢紙簍,見那六張稿子被撕成兩半丟在裏面。

信子心中一陣慌亂,感到好像小寺康司發覺自己抄錄他的稿子,於是故意撕毀的一樣。他在出租車上最後說的那句話,在她的心上又刺了一下。

信子將這些已經成為廢紙的稿紙揣進懷裏。打掃結束後,她悄悄帶上一把剪刀,來到海岸邊。這一帶人跡罕至,信子發現停靠在岸邊的漁船上沒有人,便拿出剪刀,將已經被撕成兩半的稿紙剪得粉碎。

信子站到岸邊,將手掌中的紙屑統統拋向大海。刹那間,如同白雪一般的紙屑在寒風的卷裹下,以出人意料的氣勢漫天飛舞開來。最終,紙屑飄落到海面上,被無情的海浪吞沒。

遠遠望去,可以隱隱看到對岸那些昔日的秦樓楚館。它們在冬日暗淡的陽光照射下,死氣沉沉地悄然蟄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