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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子坐在椅子上。招待客人是她的拿手好戲,眼下是在自己家裏,她盡量顯得不那麽嫵媚,但臉上的微笑還是有點誇張。

“下坂君今後是前途無量啊。全國有很多人給同人雜志發表作品,但大部分一輩子都成不了名。下坂君的作品一下子就得到了文壇中心的認可,了不起啊。就像今天在針江海邊休息時會長說的一樣,下坂君在文學上的前景和響灘的洋面一樣一望無際。”古賀吾市在景子面前極力稱贊下坂一夫。

下坂的作品得到了文學雜志上的同人雜志評論欄目的好評,並被破格引用了其中的六頁內容,就這點事當然還算不上得到了文壇中心的認可。古賀誇大其詞的稱贊,是對自己貿然造訪並受到熱情招待表示的謝意。當然,他的話也並非是空穴來風。今天大家坐巴士外出遊樂,確實帶著對下坂的祝賀之意。在身處偏僻小鎮的這些“搞文學”的人眼裏,處於文壇中心的文學雜志就是聖典。只有“文學”是崇高的,其他的事情統統都俗不可耐。同人雜志裏的老一輩成員,對年輕成員往往是趾高氣揚,要年輕一輩稱他們為“老師”。這些人都沒有寫出什麽像樣的作品,而下坂一夫的文字卻受到了大家的關注。

不久之前,下坂還對自己受到這樣的待遇感到很不好意思。因為那六頁文字不是他寫的,是住在千鳥旅館的小寺康司寫的,經信子謄抄後交給自己的。文學雜志的著名評論家認為只有這六頁文字有價值,並將其刊登了出來,說明這些評論家也沒有看出這是小寺康司的文體。

小寺康司是全國聞名的作家,有頭有臉的評論家們都為他的作品寫過評論文章。為小寺康司的小說集寫的評論,總會刊登在全國性報紙文化欄目的醒目位置。可以說,他受到的是“特等艙”的待遇。去世後他也受到了廣泛的稱贊(當然不是稱贊他的死亡,是稱贊他所留下的作品),都可以直接引用到祭祀他的花籃上。

可盡管這樣,那些博覽群書的評論家卻都沒看出那六頁內容是“小寺文學”,就連全國的文學愛好者也沒有看出來。

下坂一夫並沒有親眼看到小寺康司的筆跡。他看到的是信子的筆跡。那些字寫在便簽上,比自己的字要好得多。

不過如今,在大家的熱捧下,“別人的文章”以及“信子的筆跡”都漸漸從他腦海裏淡化了。他甚至開始覺得,那些文字似乎就是自己寫出來的。

然而,景子是個對“文學”一竅不通、絲毫不感興趣的女人。她平時只看婦女雜志或周刊雜志。也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因此,聽了古賀吾市的溢美之詞後,她並沒顯出一丁點兒興趣。相反,卻對他們路過針江的事產生了反應。

“老公,你有沒有順路去姨媽姨夫家看看呀?”

“沒,沒有時間。巴士只是經過一下而已。”

看到景子眼中露出不滿的神情,古賀趕緊打圓場:“夫人有親戚住在針江嗎?”

“是的,我姨媽就住在那裏。姨夫是當地的高中老師,他還兼任織幡神社的神主。”

“織幡神社?”古賀握著裝有冰鎮威士忌的玻璃杯,像遇到什麽稀罕事似的瞪大眼睛,“哦,就是那座山上有很高石階的神社嗎?”

“對啊,就是那裏。”

“啊,我們看到過。對吧,下坂?”

古賀向下坂一夫猛地一回頭,弄得杯子裏的冰塊叮當作響。

“樹林裏不是有灰褐色的寺廟屋頂嗎?是不是那個啊?”

下坂一夫無奈地點了點頭。

“這不是正好路過嗎?夫人說得對,應該順道拜訪一下才是嘛。你要是早點跟我說,我可以跟司機商量一下,叫他在那邊停一停。”

正像下坂一夫預料的那樣,事情在朝糟糕的方向發展。因為離“那個地方”太近,所以不管景子怎麽勸說,他也沒答應去姨媽姨夫家。這是夫妻間的事,他不想讓外人知道,現在卻讓古賀吾市知道了。

“過了針江,我們在海岸懸崖處吃了午飯,好開心的。”古賀興奮地說。

“是嗎?在那樣風景如畫的地方用餐,味道一定很好吧?”景子來了興趣。

“是向飯店訂的便當,味道一般,但郊遊野餐的氛圍卻感覺很好。”

“飯店的便當不好吃嗎?”

“魚肉只是外觀好看,其實盡是些冷凍貨。我們出海捕魚時,打了魚直接就在船上剖開烤了吃,或者做成生魚片來吃。運到陸上的魚簡直就沒法吃。”

“能在漁船上品嘗活蹦亂跳的鮮魚,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啊!”

在大家吃便當時,還跑來一條跛足的小狗。的確就是那條柴犬。它擡著右腿一瘸一拐地四處亂跑。可是現在想來,那條狗住在幾個山頭之外的某個小村子,應該不會跛著腳,跑這麽遠的路來到海邊。當時自己一激動,對著那條跛足小狗扔了石頭,不過幸好沒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