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紅豆 第2節(第2/6頁)


郝文章兩眼放光,砰的一聲把咖啡杯往桌子上一砸,嚇得郭小芬以為他要揮拳揍人了,不料他接著說:“小郭姑娘果然名不虛傳,快人快語,而且推理嚴密!”然後摸摸自己的小胡子,“不過,我的推理有其他的證據支持,只是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郭小芬又好氣又好笑,向窗外街道對面的健一大廈努了努嘴,“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你這篇稿子捅出的馬蜂窩可夠大的——看見門口聚集的那些老人了嗎?估計他們都是看了你的稿子以後來找健一公司算賬的。”
郝文章抻著脖子看了一眼,“你咋知道?”
“好多人手上不都拿著五行陰陽鏡的包裝盒嗎?”郭小芬白了他一眼,“瞧你這記者咋當的,觀察力!”
這會兒,健一大廈門口的老人越聚越多,肩並著肩,背壓著背,顫顫巍巍地往裏面擁,一大叢灰白色的後腦勺無序地晃動著,好像貨車上傾灑下的一堆菜花。
一個瘦小的、滿臉皺紋的老太太,從人群裏慢慢擠出,扶著路邊一棵半枯的小樹,一邊痛苦地咧著嘴,一邊用手捶著後腰,好半天才直起身來。
她的身影和枯樹的影子交駁在一起,說不上誰比誰更加憔悴。
離得很遠,郭小芬還是看到:她那幹癟的眼眶裏是空的。
也許是白內障,或者患上了別的什麽眼病?但看了又看,郭小芬還是覺得老太太的眼珠子像是被剜掉了,因為那兩只凹陷很深的眼眶裏,沒有任何神采,如果有眼珠的話,這麽久了,總該轉動一下吧?總該眨一下眼皮吧?都沒有。
老太太就那麽傻呆呆地站著,蠟像似的,任由花白的頭發被風撕成了一縷一縷。
使他們麻痹成一具具活著的屍體……
郭小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時,大廈前那排保安終於有點撐不住了,縱使對手只是一群老者,集合在一起也是不小的力量。就在這時,從樓裏又殺出七八名保安,為首的一個又粗又壯,拎著一根黑色橡膠棍子就往老人們的頭上砸去,雖然只是做做樣子,但那兇狠的態勢,還是嚇得不少老人哆哆嗦嗦地直往後退。
人群裏,有個老人腿一軟,坐倒在地上,咧開嘴嗚嗚地哭開了。
突然,從街道上開來一輛老舊的警用普桑,呼嘯著沖上人行道,直朝那名粗壯的保安撞去!那保安嚇得蹭蹭蹭直往後退,不料普桑像紅了眼的公牛死死追著他,沒得退了,背後就是墻!保安後背貼著墻,閉上了眼。嘎吱一聲,車頭穩穩地停在距離他的膝蓋半寸前——只要再往前一點點,沒準會把他的小腿生生切下!
所有的人——保安也好,老人也好,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背靠著墻的保安,嘴裏發出恐懼的噝噝聲。
普桑的車門打開,一個身材又矮又胖的司機跳下車,看著保安哈哈大笑起來,有點歪的大嘴幾乎咧到了右耳的耳根。
“馬……馬所長。”面前的保安擠出一個苦澀的笑,“您想嚇死我啊!”
“給你個教訓!”被稱為馬所長的矮胖子齜著牙說,“居然敢動手打老人,你還是人不是?!還有你們——”他一指其他保安,“都給我靠墻站著去,站一排!快點兒!手裏的棍子,扔地上了!”
保安們馬上把棍子扔了,老老實實地靠墻站好,一個個低眉順眼,誰也不敢說個“不”字。他們太了解這位大名馬笑中的派出所所長了!此人名為警察,卻從來不指望“以正壓邪”,而是“你邪我比你還邪、你狠我比你更狠”,對付起那些為非作歹之徒,凈用些陰損招數。不過,自從他接管了這片之後,別說流氓,連小偷小摸之類都絕跡了。
人群裏有個老頭兒認得他,連忙上來拉住他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馬所長,您可要替我們做主啊!這黑了心的健一公司,可把我們坑死了!”
“慢慢說,慢慢說。”雖然有點不耐煩,馬笑中還是和顏悅色的,“老大爺,他們怎麽坑您啦?”
見狀,又有幾個老人紛紛聚攏上來,手裏都舉著五行陰陽鏡的包裝盒,“您看這個陰陽鏡,健一公司天天在電視上做廣告,說高血壓、糖尿病什麽的都能治,吹得那個玄乎啊!年紀大了,誰身上沒點小毛病啊,可是又怕上醫院,咬咬牙就買了一個,整整五千塊錢哪!我們的退休金本來就不多,平日裏節衣縮食、省吃儉用的,一下子擠出這麽多錢來,真是心疼死了。天天在身上照,結果啥毛病也不見好,心裏還納悶這咋回事呢,就看見報紙上給報出來了,六個人在一間屋子裏照這個,居然都被照死了——這不是坑死人了嗎?!要讓他們給退貨,他們往外趕我們,還拿棍子打人……”
“嗨,我看得清楚,他們就是嚇唬嚇唬,不是沒打著您老嗎?”馬笑中皺了眉頭,“再說了,買東西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事兒。就好比逛……哎,總之當初買賣都是自願的,人家肯定不給您退,您看,是不是這個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