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眼鏡商的女兒

“喬安娜,喬安娜,我的乖女兒,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喬安娜,我說,我的乖女兒,你打算起床了嗎?這會兒你媽媽已經趕著去牧師盧賓那兒了。你知道我今天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克裏普門去奧爾德曼·賈德先生家一趟,可到現在我連早餐都還沒能吃上一口。喬安娜,我的乖女兒,聽見我說話了嗎?”

說話的人正是奧克利先生,那位眼鏡商,他正站在女兒喬安娜的臥室門口,時間正是我們上文剛描述的陶德理發店事件的翌日清晨。緊接著,一個溫柔而甜美的聲音回應道:“我來了,爸爸,我來了——稍等一會兒,爸爸,我馬上就下去。”

“不著急,慢慢來,乖女兒,爸爸不趕時間。”

身子矮小的老眼鏡商說完便下樓去了,在店鋪靠裏的客廳坐著;片刻過後,喬安娜也到了客廳。他膝下就此一位千金,自然對她鐘愛有加。

喬安娜模樣之俊俏,舉止之優雅,乃世間少有。她今年十八歲了,外表看起來卻還相當稚嫩;臉上洋溢著甜美的笑容,散發出聰明睿智的氣息,光陰荏苒,卻幾乎沒在她的臉上留下半點痕跡。她的頭發烏黑而有光澤,一雙眼眸卻生得如天空般湛藍,這在黑頭發的人中間是極其罕見的。她的美並非高傲端莊之冷艷,而是洋溢著優雅與甜美的神情。端詳她的面龐,如同閱讀一本引人入勝的好書,即便看上一整個漫長的夏天都不會覺得厭倦,正可謂賞心悅目、秀色可餐。

她的聲音透著一絲憂傷。或許,上蒼安排這一絲憂傷只是為了使她的聲音更加悅耳動聽;這一絲憂傷,似乎是在暗示她的心底流淌著未曾訴說的悲傷,她純潔的靈魂珍藏了一份無法企及的渴望,以及昔日歡樂化為苦痛與哀愁的無奈。這一絲憂傷,猶如晴空中漂遊的一片雲彩,雖說無法遮擋明媚的陽光,卻也絕無可能被忽略。

“讓您等久了,爸爸,”她張開雙臂摟著父親的脖子說道,“不好意思,讓爸爸您等了這麽久。”

“沒關系,我的乖女兒,沒關系。你媽媽那麽信奉盧賓先生,你知道,今天是星期三,她一早就去參加他的禱告會了。她這一走,我到現在都沒有早餐吃;而且,我真覺得必須把薩姆辭掉。”

“真的呀,爸爸!他做了什麽?”

“一點事都沒做,原因就在此。今天早上是我自己把百葉窗卸下來的,你知道為什麽嗎?他居然厚顏無恥地跟我說他阿姨牙疼,今早沒辦法幫我卸百葉窗,沒辦法幫我打掃店面這樣的話。”

“糟糕的借口,爸爸,”喬安娜忙前忙後,已經將早餐準備好了,“真的是個非常糟糕的借口。”

“真是糟糕透了!好在過完今天他這個月的聘期就結束了,我一定要把他辭掉。可是,如果我辭了他,你媽媽一定會跟我沒完,因為薩姆的阿姨也是盧賓禱告會的成員。但無疑今天是八月二十號——”

“今天是八月二十號,”喬安娜說著,跌坐在椅子上,失聲痛哭,“是二十號!真的是二十號了!我以為我能控制住我自己,可我不能,爸爸,我做不到。這就是我讓您等了這麽久的原因。我知道媽媽出門了;我也知道必須下樓照顧您,我剛剛就在祈禱上天賜予我力量,因為今天是八月二十號。”

喬安娜斷斷續續地說著,邊說邊抽泣,說完這些,雙手掩面而泣,哭得像個小孩。

老眼鏡商臉上的表情生動地刻畫出了“驚愕”二字,其間無不夾雜著幾許深深的不安。約莫有幾分鐘的時間,他完全楞住了,雙手搭在膝蓋上,望著女兒清秀的臉龐——女兒的臉已被她的小手掩住了,他只能透過她纖細的手指之間的縫隙努力地看著——仿佛剛從夢中驚醒一般。

“天啊,喬安娜!”他終於開口說話了,“這是什麽情況?我的寶貝,發生什麽事了?過來和爸爸說說,乖寶貝,你這麽傷心是想叫我擔心死嗎?”

“您會知道的,爸爸,”她說道,“我原本想只字不提,還以為自己內心足夠強大,能夠將我的憂傷深藏在心裏。但是,我已經力不從心了,無奈之下只得選擇妥協。要不是您這麽慈愛地看著我——要是我不知道您對我如此的呵護,我本該想都不想,一直保密下去,但是,我知道您多疼我多愛我,我就做不到了。”

“我的寶貝,”父親說道,“你這話,算是說對了,我確實很疼你。如果沒有你,爸爸我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意義呢?曾經,也就是二十年前,你媽媽給我帶來了許多幸福;可這段時間,因為信奉盧賓先生,她整天不是去唱贊美詩就是出去喝下午茶,我幾乎見不到她人影,就算見到她的時候也不成個樣子。來,乖女兒,告訴我到底是什麽事讓你這麽苦惱,爸爸一定馬上去幫你擺平。你爸爸我可不是倫敦城裏的民兵,光吃飯不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