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托比亞斯打算逃跑

我們簡直不忍向讀者們描述可憐的托比亞斯落入了什麽境地。

的確,這個故事裏沒有人比他更悲慘。因此,我們覺得有必要描述一下托比亞斯在佩卡姆萊瘋人院那個陰暗的牢房裏的所思所想。

當斯文尼·陶德這個惡棍把他扔進馬車,帶到這個瘋人院的時候,托比亞斯·拉格和任何一個基督徒一樣神志清晰。如果有什麽巧妙的辦法能讓人的神經錯亂,把正常人放進瘋人院一定是其中之一。

在男孩子的想象中,尤其是托比亞斯這樣想象力豐富的男孩,瘋人院一定充滿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成年人有足夠的閱歷能分辨真假,然而托比亞斯還小,他的頭腦被幻象所占據,卻完全沒辦法擺脫。無怪乎在面對當下的處境時,托比亞斯感受到了強烈的痛苦與可怕折磨。

***

他在這個地牢般幽暗的牢房裏躺了很久,似乎陷入了昏迷,不曉得這算不算是發瘋的前兆,但看上去很有可能是的。好幾個小時,他一動不動;這也是福格策略之一,即讓收進來的人徹底獨處一段時間,正如他說過的,他一定不會無端打擾病人的安歇。

因此,如果托比亞斯打算像印度苦行僧那樣坐定不動,甚至坐著歸西了,也不會有任何人表示反對。

在這一階段,托比亞斯的頭腦中充滿無法描述的奇怪幻覺。似乎他的神智已經淹沒在某個漩渦的激流中,以至於那些平常看起來很清晰的尋常事物也都攪在一起分不開了。

在混沌之中,他終於感覺到,有人用低沉柔軟的聲音唱著歌,而且離他非常近。

在這種地方有人唱歌的感覺很奇怪,這個聲音瞬間變大,而且是越來越大,幾乎淹沒了所有別的聲音;他漸漸從昏迷中醒來。對,有人在唱歌。這是個女人的聲音,他可以肯定。他更仔細地聽著,各個感官都被調動起來了,神智也漸漸恢復正常。

他無法分辨她的歌詞,只聽得她的聲音非常甜美動聽。托比亞斯聽著,便覺自己躁動的血液漸趨平緩,先前支配著大腦的混亂幻覺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正常人的想法。

“多甜美的聲音啊!”他說。“哦,我真希望她一直唱下去。聽到這個歌我快樂多了,真希望她不要停。多美的音樂啊!哦,媽媽,媽媽,如果你能看到我就好了。”

他用手捂住眼睛,但眼淚還是順著手指縫流了下來。托比亞斯不想哭,但是經歷了這個可怕的夜晚,哭出來對他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哭完之後他感覺自己奇跡般地好起來了。更何況,這個聲音一直在繼續,沒有間斷過。

“這會是誰呢,”托比亞斯心想,“唱了這麽久都沒唱煩?”

唱歌的人繼續著,但托比亞斯時不時感覺到這普通的旋律中夾雜著一個非常狂野的音符,他開始懷疑,會不會這個唱歌的人是個瘋子。想到這兒,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一定是這樣的,”他說。“正常人不會一直不停地重復唱這麽奇怪的一小段歌,而且唱了這麽久。啊,啊,這個人是真的瘋了才一輩子都被囚禁在這可怕的地方;我說一輩子!我不也要被關在這兒一輩子嗎?哦!救命,救命,救命!”

托比亞斯叫得太大聲了,被那個之前讓他平靜下來的歌者聽到了,於是,甜美柔和的旋律突然變成了你所能想象到最可怕的尖叫。

托比亞斯用手捂住耳朵,但也是徒勞。他沒法抵擋這尖叫,只能由它鉆進了大腦的每一道縫隙,幾乎讓他的腦袋裂開。

但是他聽到了更粗的聲音,一個男人用嘶啞的大嗓門說:“什麽,你們想這麽一大早就挨鞭子嗎?鞭子,懂嗎?”

話音剛落,應該是一根趕大車的馬鞭揮舞了起來,然後尖叫聲變成了痛苦的呻吟,一聲聲都落到了可憐的托比亞斯心裏。

“我絕不能在這種恐懼中生活!”他說,“哦,為什麽他們不立刻殺了我?殺了我要好得多,仁慈得多!我在這兒不會活很久的。救命,救命,救命!”

當托比亞斯喊“救命”的時候,他想都沒想到會有人真來救他,只是人在絕望時第一反應就是喊救命;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吼叫,想吸引別人的注意,因為此時牢房裏的孤寂和無盡的黑暗又開始讓他感覺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沮喪。

牢房裏有一束微弱的光,可以讓他分辨出白晝與黑夜;但是這束光是從哪兒來的,他就不得而知了,因為他沒有看見窗柵或者其他開口的地方。但這是因為他的眼睛還沒有完全適應這裏的昏暗,否則他就會看到屋頂附近有一條狹窄的縫隙,盡管有四五英尺長,但手是絕對伸不出去的。而在那旁邊有一個通道,從那裏能照進來一點微弱的燈光,這樣托比亞斯蹲的地方晚上也能看見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