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當時,馬路消息流傳著肖申克養了個理財高手。一九五〇年的春末到夏天,安迪為想要儲備子女大學教育基金的警衛,設立了兩個信托基金。他也指導一些想在股市小試身手的警衛如何炒股票(這些警衛炒股票的成績斐然,其中一個警衛還因發了財而在兩年後提早退休)。他絕對也傳授了鄧納海典獄長不少避稅訣竅。到了一九五一年春天,肖申克半數以上的獄卒都由安迪協助辦理退稅,到了一九五二年,所有獄卒的報稅工作都由他代勞。而他所得到的最大回報,是監獄中最有價值的東西——贏得所有人的善意對待。

後來,在史特馬主政時,安迪的地位更加重要了。至於個中細節,有些事情我是知道的,有些事情我只好用猜的。我知道有不少犯人在外面有親人或靠山幫他們打點行賄,因此可以在獄中獲得特殊禮遇——例如,牢房中可以有收音機,或可以獲得額外的親友探視機會等等。監獄裏的囚犯稱這些在外面替他們打點的人為“天使”。突然之間,某個家夥禮拜六下午可以不必去工廠工作,於是你知道天使替他打點好了。進行的方式通常都是,天使會把賄款交給中階的獄卒,再由這個中間人負責向上、向下打通關節,大家都分到一些油水。

還有就是讓鄧納海丟官的廉價修車服務。起先他們只是暗中經營,但在一九五〇年代末期,卻大張旗鼓地做起生意來。我也蠻確定有些監獄工程的包商、提供機器設備給洗衣房以及車牌工廠的廠商會讓監獄高層抽回扣。到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毒品猖獗,同一批監獄管理人員甚至從毒品生意中牟利,這筆非法收入加總起來還蠻多的,雖然不像艾地卡或聖昆丁等大監獄有那麽大筆黑錢進出,卻也不是小數目。結果賺來的錢反倒成了頭痛的問題。你總不能把大把鈔票全塞進皮夾裏,等到家裏要建造遊泳池或加蓋房間時,再從口袋裏掏出一大疊皺巴巴、折了角的十元、二十元鈔票來支付工程費。一旦你的收入超過了某個限度,就得解釋你的錢是怎麽賺來的。如果你的說服力非常弱,那麽很可能自己也鋃鐺入獄。

所以,安迪的服務就更重要了。他們把安迪調離洗衣房,讓他在圖書館工作,但是如果你換個角度來看,他們其實從來不曾把他調開過,只不過安迪過去洗的是臟床單,如今洗的是黑錢罷了。他把這筆非法收入全換成了股票、債券、公債等。

屋頂事件過了十年後,有一次他告訴我,他很清楚自己做這些事的感覺,也不太會因此而感到良心不安。反正無論有沒有他這個人存在,非法勾當都還是會照常進行。他並不是自願到肖申克來的,他是個無辜的、被命運作弄的倒黴鬼,而不是傳教士或大善人。

“更何況,雷德,”他依舊以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對我說,“我在這兒做的事與我在外面的工作並沒有太大的不同。我教你一條冷血定律好了:個人或公司需要專業理財協助的程度和他們所壓榨的人數,恰好成正比。管理這裏的人基本上都是愚蠢殘忍的怪物,其實外面那些人的手段照樣殘忍和野蠻,只不過他們沒有那麽蠢,因為外面的世界所要求的能力水準比這裏高一點,也沒有高很多,只是高了一點。”

“但是,毒品——”我說,“我不想多管閑事,不過毒品會讓我神經過敏——我是絕不幹這種事的,從來沒有。”

“不,”安迪說,“我也不喜歡毒品,從來都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抽煙或喝酒。但是我並沒有販賣毒品,我既沒有把毒品弄進來,更不賣毒品,主要都是那些獄卒在賣。”

“可是——”

“對,我知道。這中間還是有一條界線。有的人一點壞事都不做,他們是聖人,鴿子都會飛到他們肩膀上,在他們衣服上拉屎等等;還有另外一種極端是,有的人只要有錢,就無惡不作——走私槍械、販毒,什麽勾當都肯幹。有沒有人找過你去殺人?”

我點點頭。多年來,的確有不少人找過我,畢竟我什麽都有辦法弄到。有不少人認為,我既然能替他們的收音機弄到幹電池,或能替他們弄到香煙、大麻,自然也能替他們弄到懂得用刀的人。

“當然有人找過你啦,但你不肯,是嗎?”安迪說,“因為像我們這種人,我們知道在超凡入聖與無惡不作之間還有第三種選擇,這是所有成熟的成年人都會選擇的一條路。因此你會在得失之間求取平衡,兩害相權取其輕,盡力將善意放在面前。我猜,從你每天晚上睡得好不好,就可以判斷你做得好不好……又或者從你晚上都做些什麽夢來論斷。”

“善意。”我說著大笑起來,“安迪,我很清楚,一個人會在善意的路上慢慢走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