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頁)

斯塔夫·克裏普斯故居是最靠近馬路的一座樓,在一個低矮的現代醫療中心後面。那位樂觀的建築設計師可能被社會主義理想沖昏了頭腦,給每座樓都留出了小小的陽台區。難道他們幻想快樂的住戶會侍弄窗台花箱,或在欄杆上探出身子,愉快地跟鄰居打招呼?實際上這些外部空間都被當成了存東西的地方:舊床墊、童車、廚房用具,還有一堆堆的臟衣服全都暴露在外,好像塞滿破爛的櫃子被橫著切開,以便大家都能看見。

一群戴著兜帽的年輕人在大塑料垃圾桶旁邊抽煙,他經過時他們揣測地打量著他。他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高大結實。

“大色鬼。”他走出他們視線時,聽見其中一個說道。他沒有理會那個肯定出了故障的電梯,朝水泥樓梯走去。

凱瑟琳·肯特的公寓在四樓,要繞過樓外一圈暴露在風中的磚砌陽台。斯特萊克注意到,凱瑟琳跟周圍的鄰居不同,她在窗戶上掛了真正的窗簾。他開始敲門。

沒有回音。沒有開燈,也沒有任何動靜。如果歐文·奎因在裏面,肯定打定主意不暴露自己。一個嘴裏叼著煙、滿臉怒氣的女人從隔壁的門裏探出頭,動作快得頗有喜劇效果,她探尋地盯了斯特萊克一眼,又把頭縮回去。

寒風呼呼地掃過陽台。斯特萊克的大衣上閃著雨滴,但他知道沒戴帽子的腦袋看上去還跟平常一樣:那頭短短的緊密卷發,絲毫不受雨水的影響。他把雙手深深插進口袋,摸到一個已被忘卻的硬信封。

凱瑟琳·肯特家門外的燈壞了,斯特萊克往前挪了兩個門,找到一個好燈泡,打開銀色的信封。

邁克爾·埃拉科特夫婦誠邀閣下參加小女羅賓·威尼霞與馬修·約翰·康利弗先生的婚禮二〇一一年一月八日星期六下午兩點馬沙姆的聖母瑪利亞教堂之後轉至斯溫頓公園

這份請柬透著一種軍令狀般的權威性:婚禮將按請柬所描述的樣子進行。他和夏洛特的關系從未發展到這一步,派發這種印著閃亮的黑色草書的、硬挺的乳黃色請柬。

斯特萊克把請柬塞回口袋裏,回到凱瑟琳家的深色木門旁等著,縮起身子,凝視著外面黑暗的黎裏路,車輛的前照燈、尾燈和反光在路上閃過,形成一道道紅寶石和琥珀般的光影。地面上那群戴兜帽的年輕人時而聚在一起,時而分開,隨後又有其他人加進來,重新聚攏。

六點半時,這支壯大了的隊伍慢慢跑開了。斯特萊克注視著他們的背影,就在他們快要在視線中消失時,對面走來一個女人。她走過一個路燈的光圈時,斯特萊克看見一把黑傘下面有一頭濃密的鮮紅色頭發在風中飄舞。

女人走路時身子有些歪斜,因為不撐傘的那只手裏拎著兩個沉甸甸的購物袋,但是隔著這麽遠的距離,她給人的感覺倒有幾分迷人,時不時地甩一下濃密的卷發,在風中飄舞的紅發十分耀眼,寬松大衣下面的雙腿也很纖細。女人渾然不覺斯特萊克就在四樓上審視著她,兀自越走越近,穿過前院的水泥地,消失了。

五分鐘後,她出現在斯特萊克站著的陽台上。再走近時,可以從她繃緊的大衣紐扣看出厚實的、蘋果形狀的身材。她低垂著頭,沒有注意到斯特萊克,直到幾步開外時,她擡起頭來,斯特萊克看見一張有許多皺紋的浮腫的臉,比他預想的蒼老得多。女人突然停住腳步,倒抽一口冷氣。

“你!”

斯特萊克意識到,因為燈壞了,女人只能看到他的輪廓。

“你這個該死的混蛋!”

購物袋砸在水泥地上,發出玻璃破碎的聲音。女人全速朝他沖來,雙手攥成拳頭揮打著。

“你這混蛋,混蛋,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你給我滾!”

她發瘋般地揮了幾拳,斯特萊克被迫抵擋。他後退幾步,女人尖聲大叫,徒勞地揮舞雙拳,想突破曾經當過拳擊手的斯特萊克的防線。

“你等著——皮帕肯定會把你幹掉——你他媽的等著吧——”

鄰居的門又開了,還是那個嘴裏叼著香煙的女人。

“喲!”她說。

門廳的燈光灑在斯特萊克身上,照亮了他。紅頭發的女人發出半是驚叫、半是抽冷氣的聲音,踉踉蹌蹌地後退幾步,離開了他。

“這他媽是怎麽回事?”鄰居問道。

“好像是認錯人了。”斯特萊克和顏悅色地說。

鄰居砰地把門關上,偵探和襲擊他的人重新陷入黑暗。

“你是誰?”女人輕聲問,“你想幹什麽?”

“你是凱瑟琳·肯特嗎?”

“你想幹嗎?”

她突然緊張起來,“如果我猜得不錯,告訴你,那事兒我壓根兒沒參與!”

“你說什麽?”

“那你到底是誰?”她問,聽聲音比剛才更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