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4/5頁)

那幾滴酒像紅花一樣在雪白的桌布上綻放。

“這讓我想起了黑斑,”瓦德格拉夫說,“你知道的,《金銀島》……黑斑。讀過那本該死的書的每個人都受到懷疑。每個人都偷偷打量別人。凡是知道結尾的人都是嫌疑犯。警察闖進我該死的辦公室,人人都盯著看……我是星期天讀那本書的,”他說,突然回到斯特萊克的問題上。

“我把對利茲·塔塞爾的看法告訴了利茲——然後生活繼續。歐文不接電話。我以為他大概精神崩潰了——我自己也一腦門子官司呢。丹尼爾·查德大發雷霆……去他的吧。老子辭職了。受夠了。指控。再也不忍了。他媽的當著整個公司的人沖我嚷嚷。不忍了。”

“指控?”斯特萊克問。

他感覺自己的訊問技巧有點像足球遊戲裏的球員那麽靈活了。恰到好處地輕輕一觸,搖搖晃晃的被訊問者就能被隨意調遣。(斯特萊克有一套七十年代的阿森納球隊模型,用它來對抗戴夫·普爾沃斯的那套穿隊服的普利茅斯球隊模型,兩個男孩都趴在戴夫媽媽家壁爐前的地毯上。)

“丹尼爾認為我跟歐文說了他的閑話。真他媽笨蛋。還以為大家都不知道……閑話已經傳了好多年了。根本用不著我告訴歐文。盡人皆知。”

“是說查德是同性戀?”

“同性戀,誰在乎呀……而且被壓抑著呢。可能丹尼爾都不知道他自己是同性戀。但他喜歡長得帥的年輕男人,喜歡給他們畫裸體畫。大家都知道。”

“他提出給你畫過嗎?”斯特萊克問。

“天哪,沒有,”瓦德格拉夫說,“是喬·諾斯告訴我的,很多年前。哈!”

他捕捉到斟酒服務員的目光。

“請再來一杯這種酒。”

斯特萊克只能慶幸他沒有再要一瓶。

“對不起,先生,我們不按——”

“那就隨便什麽吧。只要是紅酒,什麽都行。”

“那是很多年前了,”瓦德格拉夫繼續說,撿起剛才的話頭,“丹尼爾想讓喬給他當模特,喬叫他滾蛋。大家都知道,許多年了。”

他往後一靠,又撞到後面那個大塊頭女人,不巧的是女人正在喝湯。斯特萊克注視著女人的同伴氣憤地找來一位路過的侍者,提出抗議。侍者俯下身,對瓦德格拉夫歉意而堅決地說:

“先生,麻煩您把椅子往前拉一點好嗎?後面那位女士——”

“對不起,對不起。”

瓦德格拉夫又往斯特萊克跟前靠了靠,把胳膊肘撐在桌上,拂開擋住眼睛的亂發,大聲說道:

“去他媽的蛋。”

“誰?”斯特萊克問,意猶未盡地吃完這麽長時間以來最美味的一餐。

“丹尼爾。把該死的公司拱手相送……在裏面摸爬滾打了一輩子……只要他喜歡,就讓他住在鄉下,畫他的男仆吧……真是受夠了。自己創業……辦一個我自己的公司。”

瓦德格拉夫的手機響了。他花了一些時間才把手機找到。接電話前,他從鏡片上方看了看來電顯示。

“什麽事,珠珠?”

餐館雖然嘈雜,但斯特萊克聽見了電話裏的回答,模糊的尖聲叫嚷。瓦德格拉夫一臉驚恐。

“珠珠?你——”

那張肥胖、和藹的臉突然繃緊,令斯特萊克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瓦德格拉夫脖子上的血管暴起,嘴巴扯成醜陋的樣子,發出咆哮。

“混蛋!”他說,聲音響亮地傳向周圍的餐桌,五十個人突然擡起腦袋,停止談話。“別用珠珠的號碼給我打電話!不,你這該死的醉鬼——聽見嗎——我喝酒是因為我他媽的跟你結了婚,就是因為這個!”

瓦德格拉夫身後的大塊頭女人怒氣沖沖地扭過頭。侍者們不滿地瞪著眼睛。一位侍者正在把約克郡布丁放進一個日本商人的盤子,驚愕得停住手。這家裝潢精致的紳士俱樂部肯定見識過其他醉漢的咆哮,但在烏木鑲板、玻璃枝形吊燈和菜肴冊之間,在這刻板、平靜,透著英國式淡漠超然的地方,人們還是忍不住大吃一驚。

“好吧,他媽的那是誰的錯?”瓦德格拉夫吼道。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撞到那個倒黴的鄰座,但這次女人的同伴沒有抗議。餐館的人都安靜下來。瓦德格拉夫迂回地往外走,在一瓶外加三分之一紅酒的作用下,對著手機破口大罵,斯特萊克被困在桌旁,他好笑地發現自己像在軍隊食堂一樣,對不勝酒力的男人心生反感。

“買單。”斯特萊克對近旁那個瞠目結舌的侍者說。他很遺憾還沒來得及品嘗在菜肴冊上看到的葡萄幹布丁,可是必須盡快追上瓦德格拉夫。

就餐者都用眼角的余光看著他,竊竊私語,斯特萊克付了賬,從桌旁站起身,拄著拐杖,循著瓦德格拉夫笨拙的腳步追去。斯特萊克看到領班臉上惱怒的表情,聽到門外傳來瓦德格拉夫仍在咆哮的聲音,懷疑他已被人勸出餐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