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1節

一天上午,陳姨送達達去上學了,我還沒起床,聽到有人敲門。這麽早,才七點多呢,是誰?我以為又是林嬰嬰,開門看,卻是革靈,精心打扮過的樣子,漂漂亮亮的。“怎麽是你?”我很意外。革靈笑笑進來,問:“你以為是誰?”我說:“我以為是陳姨回來了。”她說:“陳姨怎麽可能這麽早回來。”確實,這會兒她學校都還沒到呢,去了學校她還要去診所搞衛生,不到十點鐘回不來的。我問:“有什麽事嗎?”我想她這麽早特地來一定有什麽急事。革靈顯出輕松的樣子,說:“別神經過敏,沒有什麽事,我是聽說你生病了,來看看你。”我放下心,又生出問題:幹嗎來這麽早,分明是想避開陳姨,跟我單獨見面。看來,林嬰嬰還在給她灌毒。這麽想著,我的心情陡然煩起來。我這次病完全是為兩個女人鬧的,她還來插一腳,分明是亂中添亂嘛,你們到底還要不要我活?想起來,這確實是我崢嶸歲月的一段荒唐經歷,三個女人圍著我轉,加上一個古怪精靈的狐狸精(林嬰嬰),四個女人像四柱石墩子,給我架起一個火爐子,燒烤我,燜煮我。

我以為是陳姨告訴革靈我的病情的,結果她說是林嬰嬰。我問:“她去找你了?”革靈點頭,說:“她也生病了。”我問怎麽回事,原來昨天晚上林嬰嬰去診所找她聊天(不是開會),臨時上吐下瀉,革老給她紮針,竟把她紮昏了過去。革靈說:“昨天晚上她都睡在我那兒的,現在都還在睡著呢。”我心裏一笑,心想,她這會兒根本不可能在休息。最近,重慶對新四軍在江南大肆擴展軍力和地盤十分頭痛,已經明確下令要出手阻止,要清除。林嬰嬰拿我當誘餌,騙取了革靈的信任,現在又用苦肉計把自己滯留在革靈房間裏,這會兒她一定是在電報間裏偷看秘密電文呢。

當時我真有種沖動,如果革靈敏感一點,及時撓撓我的癢癢,我也許就會把林嬰嬰的秘密身份大白於她。那樣,我的歷史就該重寫了。我說:“革靈,我看你們現在打得火熱啊。”她說:“誰,你說我跟誰打得火熱?”我說:“林嬰嬰。”她說:“是,我跟她挺投緣的。”我問:“你覺得這正常嗎?”她反問:“有什麽不正常?”我說:“我也……說不上,我只是覺得……她對你好像有點過分的好。”她說:“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就是人投緣,多說幾句私房話而已。”我幹笑道:“說的不僅僅是私事吧。”她說:“那還能說什麽,我們聊的機會也不多。要說好,我看她對你真是挺好的,一直在我父親面前說你的好話。”我說:“她更在你面前說我的好話,說得天花亂墜的。”她說:“說你好還不行嘛。”我說:“問題是我沒那麽好,甚至我現在成了你父親的頭痛病。我知道,最近我有幾件事是讓你父親,也許還包括你,不高興的。”她問:“什麽事?”我說:“比如說我同小穎的事,你父親強烈反對,可是我……一意孤行,要娶她。”革靈說:“劉小穎不願意跟你結婚,她都有這個覺悟,難道你沒有?”我說:“難道組織非要把我和一個日本女人綁在一起,讓我落下千古罵名?”她說:“誰罵你?這是工作,將來組織上還要給你邀功領賞呢。當然,組織上也不要求你必須要跟靜子結婚,保持關系就可以了。”我有意氣她:“保持什麽關系?戀愛關系,還是肉體關系?”革靈備感意外,問我:“肉體關系?不至於吧,你們關系有那麽深了?”我說:“行了,我累了,你走吧。”革靈關切地過來扶住我,說:“沒事吧,我看你臉色確實很不好。”我故意掙脫了,說:“我犯的全是心病,四周的人沒一個真正可以信任的。請轉告你父親,對共黨下手不要太狠了,嚇嚇他們就行了,否則……搬石頭要砸自己的腳。”

革靈驚愕,想反問,但我不給她機會,起身去開門,送客。

革靈悵然離去。

中午前,陳姨回來,我讓她去把劉小穎叫來見我,為了想單獨跟劉小穎說事,我交代她留在店裏,管好山山。我有意把門虛掩著,上了床,再說跟革靈聊了一陣,也累了,想歇一會。沒多久,劉小穎像個受了委屈的人一樣,幽幽地進來,遠遠地站在我床前,問:“你怎麽了?”我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裏不禁一陣抽搐,說:“你來,過來坐吧。”她向前挪了兩步,依然遠遠地站著,像是怕我似的,又怯怯地問:“你怎麽了?”我說:“還不是那天晚上,凍著了。”她問:“那天你怎麽了?怎麽……”我說:“過來坐嘛,叫你來就是要跟你說事,站那麽遠幹嗎?那天晚上的事……原諒我……我……沖動了……”她說:“別說了,除了工作,我們沒什麽好說的,都過去了。”我說:“問題是我們的事一直就沒說,今天我必須要跟你好好說一說。”她說:“你下命令讓我來就為了說這事?我不想聽,這事情早過去了,不可能的,我也不需要。”我一下子提高了聲音,“可我需要!你過來坐下,聽我說。”她依然站著不動,我說:“還要我下命令嗎?那我命令你過來坐下,你站在那像什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