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3節

吐了一口痰,其實將淤積出更多的痰。

革老的回音讓我氣得肺都痛!我本已見好的病情因此又卷土重來。這次生病,我在家足足休息了一個禮拜,也讓我有空整理了一下心緒。說實在的,我有些累。很累。心累。革老、重慶、延安、林嬰嬰、劉小穎、革靈、靜子,還有已經在這世上消失了的太太……他們不時地在我的眼前晃動著,千頭萬緒,矛和盾,糾和結,痛和苦,消耗著我的心力和精力。像我們這種人,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是不能疲憊的,一疲憊就分心,一分心就出事。這些我都明白,可我就是累,不想出門,想到外面的世界,心裏就會莫名地惆悵、煩躁、苦惱。我想要一種生活,帶著劉小穎和兩個孩子從這個城市消失。去哪裏?我不知道。似乎很想念陳耀,想去跟他會合。

那可不是陽世,是陰間。

我為自己的頹廢感到害怕。所以,當陳姨這天傍晚回來,說今晚革老要召集大家開會,問我能不能去參加,我沒有因病推脫。我想去看看同志們,聽聽消息,受些鼓舞,把精神焐一焐熱。

可結果好像是更冷了。

這個會上,革老通知我和林嬰嬰:暫停調查天皇幼兒園。“為什麽?”林嬰嬰看了我一眼問道。革老不慌不忙地解釋:“想要查清楚幼兒園裏的秘密是一場持久戰,現在事情多,先放一放為好,否則會耗費你們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你們倆是我們的寶刀啊,暫時還是先用在能夠立竿見影的事情上吧。”我可以想見此刻林嬰嬰心裏有多焦急,但她隱藏得很好,面不改色,徐徐道:“幼兒園裏的秘密是黨國的大患,早一天查清楚就能早一天免除後患,我看還是不停為好。”革老說:“雖說現在我們組人不少,但由於近日共黨的地下組織在南京活動頻繁,我這邊有點吃緊,所以不得不把二位調過來。”我一聽,瞥了林嬰嬰一眼,說:“就是說,讓我們把幼兒園的事先放下。去對付共黨?這是一號的命令嗎?”革老答:“差不多吧。”我說:“一號要是知道幼兒園裏的情況,絕不會這麽說。我不同意。”我想我這麽說林嬰嬰一定是高興的,我也算是在幫她吧。

革老很不高興,提高嗓門對我說:“你是在懷疑我擅自做決定?即使是又怎麽了?我是組長,你必須聽我的!”林嬰嬰出來替我打圓場,“老金不是這個意思,他這個人死板,做什麽事都是有始有終,他只是不希望剛接受的一個任務還沒有完成就停止。再說了,就算停止調查,老金也不可能不跟靜子接觸啊,既然要接觸就可以同時進行嘛,只要不把重心放在那上面就行了,你說是不是?”革老對林嬰嬰點點頭,再看著我,一本正經地對我說:“雨花台同志,我對你最近的表現很有意見,老是跟我作對,你翅膀硬了,還是心變了,還是怎麽了?嗯,告訴你,重慶剛剛給我頒發了獎章,一號對我的工作是滿意的,你跟我作對沒好處的。下面我來布置下一步任務……”

革老後面的話我一句也沒聽進去,我對他剿共的反感是內心一直存在的一種情緒,尤其是最近劉小穎的事情上他拙劣的表現,讓我的情緒越發之大了。而他現在對林嬰嬰倒是推崇有加,這也是我小瞧他的原因。我不知道,有一天他發現林嬰嬰的秘密後會怎麽樣,但我知道,這個秘密我是不想告訴他了。我本來是有點想告訴他的,或者說是在想與不想之間搖擺,現在不擺了,就是不想告訴他,讓他見鬼去吧。

其實,他已經見鬼了。

這不,散會後我去了趟廁所回來,正好聽到他們在說這些“鬼事”。我沒聽見他們前面在說什麽,想必是又一次行動失利了,在分析原因。啉嬰嬰指指外面說:“他知道嗎?”從後面的對話聽,應該指的是秦淮河。革老說:“他沒問題的,他跟你~樣,是一號特使王天木帶來的人。”林嬰嬰說:“這不是理由,別說一號特使,就是一號身邊的人,你比如說陳錄(前軍統上海站站長),一號多信任他,後來不是變節了。”我心想,你本人不也是最好的例子嘛。“當然,”林嬰嬰解釋道,“我不了解他,但我們也不能憑他的出身去認定他,是一號的人就一定可靠了,不一定的。一個人可不可靠,還是要通過一件件具體的事情去認識他,你比如這件事,他知不知情,不知道另當別論,但如果知道就要引起注意。”

革靈說:“他應該不知道吧。”

革老說:“反正我是肯定沒同他說過。”

革靈說:“我應該也沒說過。”

革老問:“應該?應該是什麽意思!”

革靈想了想,說:“我想不起來了。”

革老瞪一眼,說:“我就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