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12頁)

陳家鵠不想再跟他說話,他這都是在借機教育自己呢。不想領教!他扭頭去看窗外,看樹木旋轉著向後掠去,看青山漫無邊際。大約半小時後,車子終於拐下山道,拐進了一道圍墻。這是一個建在峽谷深處的大院落,有十幾棟平房散布在四周的山坡上,門口有持槍士兵守衛。陳家鵠知道,這就是他們所謂的“培訓中心”了。

前來迎接他們的是五號院原臨時負責人、現任中心負責人左立。山上空氣好,事少,他似乎又長胖了,更像個日本鬼子,臉上肉嘟嘟的。他把全部學員都吆喝來迎接新同學,這些學員顯然都認識陸所長,見了面都“陸所長、陸所長”地問好示敬。陸所長把陳家鵠推到他們面前,介紹道:“來,認識一下,陳家鵠,他是從大西洋那邊回來的,耶魯大學的數學博士。”

學員們鼓掌歡迎。

其實總共才五個學員,左立一一介紹:張名程張銘程、吳華、李健樹李建樹、趙子剛。最後介紹到一個女子,陸所長笑吟吟地把她推向陳家鵠,“還是你自己來吧。”

女子甚是活潑、幹練,主動向陳家鵠伸出手去,且不乏調皮,“你好,晚到的新同學,很高興認識你,握個手吧。”落落大方。陳家鵠伸手與她相握,發現她黑亮的眼珠裏盛有自己的身影。這是光照使然,幾率只有千分之一。陳家鵠想起,自己和惠子第一次見面時也出現過這種情況。

“聽說我們所長三顧茅廬才把你請上山,好大的架子哦。

“俗話說,山不在高,有仙則靈,人不在叫,有價則俏,哈哈哈。

“還有,你的名字可讓我出了一次醜,我把它念成‘陳家皓’,哈哈哈。”

滔滔不絕,自唱自彈,活脫脫一出獨角戲。

她使人想起林容容。

她其實就是林容容。

林容容不是早進黑室了嗎,怎麽還來當學員?這就是黑室的德行,在哪裏都要玩貓膩,既要明察,又要暗訪。說白了,林容容是混在學員中的考官,是眼線。她會出各種稀奇古怪的考題,讓你在不知不覺中被考試,被“稱斤論兩”。日後,趙子剛就是被她考敗的,丟翻在她挖的陷阱裏,被開除出局。

陸所長給陳家鵠介紹道:“她是浙大數學系的高才生,上個月還是杜先生的機要秘書,相當於杜先生的半只腦袋呢。現在我們急需破譯人才,杜先生也只有忍痛割舍,把她送來培訓,改行了。”

林容容自嘲:“我們都是國貨,怎麽能跟洋貨比呢?”

陸所長笑道:“你也是洋貨,日語講得很好的嘛。”

林容容說:“我的日語是自學的,漏洞百出,只能唬唬不懂日語的人。”

陸所長說:“那以後就好好跟你的新同學學習吧,陳先生在日本留學多年,日語講得很好。”

林容容便學著日本人的禮儀,對陳家鵠來一個九十度鞠躬,“陳君,請多賜教。”舒眉展顏,拿腔帶調。她還想繼續表演,見門口的衛兵急急跑來方作罷。

衛兵向左立報告:山下來了兩輛車,一輛是高級轎車,可能是首座駕到。

所長和左立跑去大門口看,果然有兩輛車正往這邊駛來。所長認出其中那輛黑色高級轎車正是杜先生的,便對左立吩咐:“是杜先生來了。快,把哨兵都集合起來列隊歡迎,把教職工都集合到教室裏聽候首座指示。”

杜先生上山,如晴天霹靂,一下子院子裏的天都變了。

不一會兒,兩輛車在兩列哨兵的敬禮中駛入院內。前面的是警備車,車上有一挺重型機關槍,內有五個全副武裝的人。車一停,他們即四散在院內,各司其職,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後面的車尚未停穩,保鏢即從車上跳下,左右四顧為杜先生打開車門,仿佛漫山遍野的樹林裏至少有東南西北四個殺手。

所長及時迎上去,“首座,您怎麽來了?”

杜先生舉目望著飄飄白雲,“我想來就來,這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設計修建的,我來這裏就像回家一樣。”

“這地方是您選定的?”

“是啊,不好嗎?”

“好,很好,秘而不宣,隱蔽安全,離神仙洞又不是太遠。”五號院就在神仙洞。

杜先生看看兩邊的山,“關鍵是敵機來轟炸,這兒是個盲區,不信你上山去看看,兩邊都看不到的。”

山是凝固的浪花,億萬年前,重慶這地方一定是個波濤洶湧的風口浪尖。霧都之所以為霧都,是因為它首先是個山城,四面環山,山連著山,嶺搭著嶺,群山崇嶺,吸風納雨,故雲霧肆虐。巴山以褶多著稱,深山藏土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正是因為山多路險,天高地遠,重慶才有幸成為陪都。大山既是天然屏障,又是養精蓄銳之地。但是現代戰爭又有所不同,鬼子的飛機,那一只只巨大的“鐵蜻蜓”,憑空而來,騰雲駕霧,翻山越嶺,時不時轟鳴在巴山之上,盤旋在渝城之頂,扔下成噸的炸彈、傳單,讓城市顫抖,令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