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6頁)

消息一下傳遍山城的大街小巷,民怨沸騰,罵斥之聲直指美駐華使館。有個老人氣得不行,又無處發泄心中的憤怒與怨恨,竟從自家茅廁裏掏了大糞,挑到美國大使館,將那臭氣熏天的屎尿倒在門前。有幾個放學回家的小學生,還潛到美使館後面的梧桐林裏,用彈弓瞄準玻璃窗,一齊朝它發射小石子,打碎窗玻璃數塊。

事實上,這也是杜先生差人安排的。

杜先生的用心似乎未能瞞得住陸所長,後者看到報紙後,像迷航已久的水手突然看到了一線陸岸,興奮地拍著桌子對老孫感嘆道:“妙,妙!真不愧是杜先生。居然在倉促之間想出這麽一手反客為主的高招,我想現在美國大使館裏一定鬧翻天了!”

老孫卻擔憂地說:“你怎麽還高興?美國人在中國這麽多年,什麽時候受過這種氣?他們肯定要對我們興師問罪,這樣要趕走薩根豈不是難上加難了?”

陸所長訓斥老孫目光短淺:“你呀,怎麽就這麽笨,難怪老是把我們的事辦砸!我們現在急需大使館的官員跟我們坐到一張桌子上來論理,問題是他們憑什麽要這麽做?他們一無義務,二無責任,不可能聽憑我們擺布。換言之,我們已經到了有力氣沒法使的時候,龍遊淺水,虎落平陽,非常之境地必須采用非常之手段,否則就是坐以待斃。杜先生這麽做等於是把包袱扔給了他們,他們無論接與不接,都會前來興師問罪。來了,我們就有了對話的機會。”

“問題是我們還沒有拿到薩根是間諜的證據。”

“是啊,這只老狐狸。”陸所長說,“不過我想杜先生一定自有主意,否則他不會貿然去捅這個馬蜂窩的。他既然敢捅就一定有他的後續手段,絕不會被馬蜂蜇到。”雖然不知道杜先生有什麽主意。但自己倒是有了一個主意,“既然杜先生已經主動出擊,我們也要該有所行動。”

“怎麽行動?”老孫問。

惠子到底是不是薩根的同夥,陸所長一直在猶疑中,他希望她是,所以格外擔心她不是。到底是不是?機會來了!陸所長有些得意地說:“你快去買一份報紙給陳家鵠送去,讓他下班就帶回家,把消息捅給惠子,就說報上所說的美國大使館的奸賊實為薩根,看她是個什麽樣的反應。”

陳家鵠帶著報紙回家的時候,家燕已從街上買了報紙回來。他父母、惠子和家燕都已經看過消息,正在數落鬼子的殘暴和那個未名的美國人的不義。家鵠覺得這正好,熱烈地加入到議論中,情緒激動,心有另謀。說著說著,家鵠把矛頭直指惠子。

家鵠說:“惠子,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家鵠很少對惠子說話,惠子有點受寵若驚,趕緊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地道:“大哥,有什麽話請你盡管說吧。”

家鵠說:“我聽人說,報上講的美國使館那個內奸,就是你的那個薩根叔叔。”

一石激起千層浪,一家人都驚而震之。惠子更是驚愕得腦充血,一時意識混亂,竟用日語喃喃自語道:“薩根叔叔,怎麽會是他,怎麽會是他……”說得一家人呆若木雞,面面相覷。

家鵠厭惡地看著她,情緒失控地訓斥:“閉上你的嘴,我們聽不懂,也不想聽。但你要聽著,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家鵠,你怎麽這樣說話?”母親出來幹預。

“上樓去,別給我沒事找事。”父親也發話了。

家鵠原地不動,他有任務在身,不會輕易收場的。他叫父母別管,繼續對惠子說:“我還聽說,那天你還陪你的薩根叔叔去看過那個地方,你不覺得這事也跟你有關嗎?”

“什麽地方?”惠子很茫然。

“你還陪他去過很多地方?”家鵠冷笑道。

“我只陪他去過一個地方。”惠子這才反應過來,怯怯地說。家鵠問她是哪裏,她說出地址。家鵠一針見血地指出:敵人轟炸的就是那個地方!“不可能。”這下惠子急了,毫不客氣地反駁他。怎麽可能呢?如果真要是這樣,家鵠不是出事了?想到這兒,惠子變得底氣十足,堅決地說,“大哥,我不相信,這絕對不可能!”

之前,家鵠早已跟老孫合計過,目的就是要把惠子引去看現場。話趕到這兒,他似乎已經很好說了:“不信你可以去看,反正你認識那個地方。可我擔心你可能認不出那地方了,因為現在已經披夷為平地,化作焦土了。不過你放心,報紙上有地址,我找得到,我可以陪你去。”

計劃最後有點變動,因為家燕和他們父母親執意要一同去,家鵠怎麽阻撓都不行,只好都去了。一去,麻煩大了,老父親和惠子各自認出這地方:父親認得是石永偉的被服廠(他來過),惠子認的是家鵠的工作單位(也來過)。當他們倆望著眼前這片被炸成焦土的廢墟和廢墟上遍布的斑斑血跡,心都被掏空了。老人家為石永偉及其家人的生死著急,惠子為家鵠的安全擔心,兩人的情緒都非常激動。尤其是惠子,像中了邪似的,一個人哭哭啼啼地沿著圍墻去找陳家鵠的“宿舍”。當發現陳家鵠的“宿舍樓”已經坍塌成一堆廢墟,家鵠的衣服、用具,她的相框、信等等,有的夾在瓦礫間,有的在隨風飄飛……所有一切,在惠子看來都像是看見了家鵠的屍首一樣,她瘋狂地撲在廢墟上,瘋狂地呼喊,瘋狂地搬挖破磚爛瓦,直到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