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家的“獎品”遲遲沒有兌現,陳家鵠等得心焦氣躁,這天晚上,終於忍不住給海塞斯打去電話,問到底是怎麽回事。海塞斯在電話上說:“你等著,我馬上過來,跟你面談。”

陳家鵠一聽這口氣,知道情況不妙。海塞斯帶來的果然是壞消息:陸所長不同意。如果面對的是陸所長,陳家鵠的牛脾氣一定會冒出火星子,但對海塞斯他還是有忌諱的,沒有發火,只是發了一通牢騷,且主要針對陸所長。在他看來,事情肯定壞在陸所長頭上。

海塞斯告訴他:“這事你也不要怪陸所長,他是想給你機會的,專門為此去找過杜先生,是杜先生沒同意。這種事只有杜先生恩準才行。”

“他也管得夠寬的,就這麽一點屁大的事都要管。”陳家鵠沒好氣地說。

“你別急,還有機會。”海塞斯安慰他,“剛剛我接到通知,明天晚上杜先生要請我們吃飯,到時我再為你爭取一下吧。放心,我一定要爭取的,否則我就愧對你啦。”

杜先生怎麽會突然想請他們吃飯?

事情是這樣的,陸所長覺得既然海塞斯有言在先,最好還是兌現為好,於是下午他去找杜先生,希望杜先生恩準。杜先生不同意,他不甘心,替陳家鵠說好話,說得古色古香的——就是為了沖淡說好話的嫌疑。陸所長說:“都說騏驥一躍不能十步,他下山沒幾天就如此這般的一個飛躍,怕是有百步吧,所以教授說他是匹千裏馬,實不謬矣。不過,可惜他這個功勞只能記在海塞斯頭上。”

“為什麽?”

“他名不正言不順啊。”陸所長說。

杜先生聽了連連搖頭,嘆息起來,但似乎是受了陸所長的文言感染,話也是說得半文半白的。“是啊,如果他那日本女婿的尾巴不除,怕是要‘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裏稱也’。你要立刻想辦法,不要讓一匹千裏馬被一只害群之馬給拖死了,埋汰了。”陸所長知道杜先生在說惠子,告訴杜先生,已經給老孫安排下去了,讓首座放心即是。

大人物是容易心血來潮的,臨別之際杜先生突發奇想,說:“你這回去不免要被教授責難,他答應人家的事你成全不了他,一定會怪你沒本事。這樣吧,明天我在渝字樓請他們吃頓飯如何?”

陸所長臉上笑出一朵花,“這當然是最好的。”

杜先生說:“那你就去安排吧,明天晚上,我正好沒事,好好犒勞犒勞他們吧,也算是個彌補嘛:”

如果說重慶飯店是個妖艷風騷、放蕩不羈的洋女人的話,渝字樓則是一個寧靜端莊、溫婉典雅的東方閨秀,兩者在建築、裝飾、擺設甚至是氣味上,都是截然不同的。重慶飯店豪華奢靡,張揚喧嘩,充滿著強烈的異域情調和肉欲氣息,就連空氣裏都彌漫著外國人刺鼻的香水氣和濃重的體臭味。渝字樓則有不同,它是一座傳統的“走馬轉角樓”式的中國建築,主體為青磚白縫,多有附體,前庭後院、假山、曲徑、回廊、花窗、屏風、盆景、字畫,應有盡有,古樸又不失雅致,含蓄又不失富貴,就連流動的空氣也是清新爽快的,從每一扇洞開的雕花窗戶裏徐徐吹入,帶著一種幽幽的花香和一種淡淡的茶水清氣,滿樓飄蕩。

所以,重慶人把去重慶飯店吃飯說成“開洋葷”,把去渝字樓吃飯說成“吃家味”。所謂家味,就是家常之味、居家之味、家裏之味,足見重慶人對渝字樓的喜愛。

誰能想得到,這一切不過是偽裝而已。

今晚,渝字樓雖然一切如常,燈紅酒綠,高朋滿座,但也有不同之處,就是二樓餐廳,全被陸所長提前包下了,就連一些無關的服務員也被保鏢提前驅之一空,長長的走道裏靜悄悄的,只有餐廳經理姜姐親自帶著兩三個儀態端莊的服務員,穿梭往來。

其實,只有一個包間有客人。包間的名字取得有意思,叫“錦上花”,想必是從“錦上添花”這個成語變來的,去掉一個“添”字,渾然天成,別有一番韻味。

赴宴的人已到齊,有陸所長、海塞斯和助手郭小東,另有偵聽處楊處長和保安處長老孫,他們圍桌而坐,小心翼翼地談笑著。小心翼翼是因為杜先生隨時可能到來。

怎麽不見陳家鵠?

陳家鵠被臨時放了鴿子!怎麽回事?是杜先生秘書的主意。秘書嘛,首長的管家,精神形象的保鏢,他得知主人設宴款待的名單中有陳家鵠屆,深感不妥。陳家鵠工作都要私藏,又怎能宴請他?請了豈不是讓誰都知道他已經進了黑室工作?這樣的事,用坊間的話說,就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沒事找事。從一定意義上說,這次宴請是保不r密的,終將一傳十、十傳百,傳得暗流湧動,四方皆知。